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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醒中的黄土地——宁夏黄土区科学治理采访笔记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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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8-02-04
第1版(要闻)
专栏:

  苏醒中的黄土地
——宁夏黄土区科学治理采访笔记
本报记者 谢联辉
“黄河流失的不是泥沙,而是中华民族的血液,平均每年泥沙流失量高达16亿吨。这不是微血管破裂,而是主动脉出血。”
这是一位美国朋友的话,虽然不很切当,却道明了致使黄河变为“害河”的黄土丘陵破坏程度,导致黄土地区人们贫穷的水土流失严重性。治理黄土高原、根治黄河水患,是中华民族祖祖辈辈的宿愿。
改革给中华大地带来活力。生态环境较恶劣、经济建设较落后的黄土高原,在改革中有没有变化?带着这个问题,记者专程到过去穷得叮当响、曾一度被人遗忘的宁夏南部黄土区采访,并在北京访问了一些为治理黄土高原服务的部门和专家。
    贫穷,将被抛弃
宁夏黄土区的西吉、固原等县现在还穷,不过这种穷已看到了头。
如果听农民谈起过去的穷,心里会发怵。
有位干部到老乡家了解情况,正好赶上主人升火弄饭——打糊糊。主人为招待客人,临时把打糊糊改为烙干饼。哪知烙饼差口气,灶前准备好的干草烧光了,急得主人里外转,就是找不到一点可烧的,最后没法,赶紧把头上戴的草帽往灶里塞,才把饼烙好。客人饼没吃,流了泪。
有的中央领导同志视察后感叹地说,这是“中国贫困之尖端”;为这里脱贫服务的有关单位,无不愿献出一切;就连一些外地出差的同志,临走时都巴不得把随身衣物赠送给这里的群众……
黄土地的人就不会种地?就不会劳动?
这里的农民有千百年来传统的耕作经验,每个劳力担负着比全国高出7倍以上的耕地面积。从种到收,早出晚归,疲于奔命。可祖宗留下的“粮仓”、“油盆”,到这一代就是不长粮、不流油。风调雨顺,一亩地能打三四十公斤粮、收二三十公斤油籽,可到坏年景,连种子都收不回。
谁不想改改这里的天、这里的地?可难呀!
解放后,大家劲头足,总以为人多力量大,能胜天,搞过“抓纲”的大运动。为了多种粮食,把地一直挂到山顶上,有的县把已经少得可怜的草地、林地都垦了,一个劳力平均要种70多亩地。累死累活辛苦一年,常常是两手空空。
在70年代,还搞过工程治理。有个县10年间国家投资近4000万元,筑了坝,修了库,连补贴投资的一半还收不回。
吃不饱肚子,政府给返销粮;没钱用,国家年年发救济款。可做饭、烧炕,总不好意思再要上面用汽车、马车运柴草吧!荒坡上的草,牲口都不够吃,为了人饱肚子,只得从牲口嘴里夺柴草。一个县平均每年有10多万劳力要用80多天的时间,把荒山野岭像梳篦子似的,割呀!扫呀!铲呀!挖呀!能烧的都要,挖半亩地,连草根都算在内,也不过十五公斤左右,拿回家,羊饿得咩咩叫,娃饿得哇哇哭,这把草,往牲口棚里放,还是往灶里添?难呀!
农民说,“开始有人说俺们懒,话可难听哩。后来专家说俺这里是生态恶性循环,虽不懂这话理,可中听。”
自从全国兴起了改革,特别是从80年代起,这块黄土地,天在变,地在变,人的思想、观念都在变。
从北京、兰州、银川来的一批批大知识分子,要在这里搞什么种地试验。新鲜!
一些教授、专家在山上坡下用仪器测这,量那。纳闷!
这些文化人要教祖辈种地的人,按计算机设计的啥模式种地。好笑!
更怪的是,中央、区里给钱,有的地方联合国还给粮,只要照着规定办,保证不挨饿,将来收益还归己。
想不到,出了奇事。就说人家北京林业大学、中国科学院西北水保所搞的西吉县黄家二岔、固原县上黄村两个科学试验点,从1982年到1986年,把坡上的地退耕种林草,原来种粮食的田减掉1/4到1/3,粮食总产量反而增加了一倍多;原来荒山秃岭都种上树、种上草,植被覆盖度达50—70%,水土流失减少50—80%;原来倒挂在坡上的田都放平,既保肥,又保水,产量还高。现在,农户家里烧的柴草不愁了,栏里的牲畜增加了2至3倍,人均占粮由原来二百公斤增加到四百公斤左右,人均收入增加近10倍,连续两年的大旱顶过来了。
这种变化,黄土地其它村村寨寨也有。这给黄土高原带来了希望。
    探索,艰难曲折
打开历史,几乎每个朝代都有治理黄土高原、治理黄河水患的记载,可是都没有改变黄土地的厄运。自西汉以来,原来覆盖率达50%左右的森林,被连年不断的兵燹、毫无节制的垦殖,几乎全部耗尽。到1949年,森林覆盖率仅2%左右,失去植被保护的近60万平方公里的黄土高原,每年被侵蚀0.2至0.7厘米表层土,若筑起高宽一米的土堤,可以从地球到月球一个来回还有富余。
黄河越来越暴烈,泛滥机率越来越高。据统计,近1800年,共发生水灾330多次,其中,前600年,平均每100年发生一次;中600年,平均7年一次;后600年,每2.5年发生一次。黄土地的水土流失和黄河水害,成为人们的心腹大患。
在治理黄土地、治理黄河方面,数解放后30多年来花费的人力、物力、财力最多,对这种灾害的认识更为深刻。虽然现在与解放初期的黄河泥沙含量几乎没有大的改变,但人们在认识的长河中,经过艰辛的探索,终于寻求到根治的途径。
专家认为,这里热量时空变异大,气温地域变化明显,降水分布极不均匀,雹、霜、洪、风、旱五灾齐全,严酷的自然条件要求严格的适地适种。因地制宜、合理布局农林牧生产用地,是能否取得生态、经济双重效益的关键。但长期以来,未能抓住这个关键,不恰当地强调垦荒种粮,“基础”、“纲”、“帅”,霸占了林草土地。结果,粮食十年九逢灾,土地越垦越荒,越荒越垦,汗水泡湿了土,打下的粮却饱不了肚。
旱路走不通,走水路。水是侵蚀黄土地的动力。当初想得也在理:只要修库筑坝,一段段地把水拦截住,既可以减低地表径流,不让土冲跑,又能蓄水浇地。有水、有土,就能发展高产稳产田,发展工副业。于是,把水利建设当作“命脉”、“先行官”,风风火火地好好干了一阵。50年代,制定了治黄开发方案,除了在黄河中上游以亿元为投资单位建起“阶梯式”的大型水电站外,30多年来,还发动群众,千军万马上阵,在黄土区以万元为投资单位,让中小水利工程遍地开花。可惜,这“花”结的“果”,与原设计的预期效果相差太大。
早在1957年,著名科学家竺可祯等就惊呼:“要在水库流域大力造林、种草和进行水土保持工作。”事实也证明,科学家意见是对的。建国以来,山西省西部山区修建水库110座,总库容8.6亿立方米,已淤积3亿立方米;陕西1977年调查100万立方米库容的水库120座,40座已报废。许多水利设施,因土质松软湿险、地面沟壑纵横,基础不牢或工程难于配套。旱时,有水用不上;涝时,象“豆腐”易被冲垮。世界上许多国家规定,库区流域的水土保持治理面积不达到50%以上不准拦洪筑坝,而我们缺少这个章程。
挂“帅”的占地产粮少,封“官”的得钱见利少,作为不被重视的小“兵卒”——林草工作,地少,钱少,还得承受黄土地7000万人生活所需的柴草,那就更难施展开来了。
人们的认识进入“弯弯绕”。可就在这绕弯弯过程中,人们想得更深,想得更远。
林业经营东山,草地植在西坡,南山库坝高筑,北区梯田层层,可哪一方也经不起自然灾害的袭击。超脱于各业务部门的科研单位和大专院校的专家、教授,以及一些部门头脑冷静的专业工作者在思索:能不能在多学科的边缘,另辟蹊径?
荒原治理,中国需要,外国也需要。奥地利、日本、美国、联邦德国、苏联等国专家不断丰富这种经验,提出小流域综合治理的理论,形成一门新兴学科。这种理论是否适用于黄土高原?50年代,我国专家开始了实践。
专家分析黄土区自然特点:小流域是水流与环境相互作用下产生的,是面积一般为30平方公里左右、一个个处于非平衡状态下的开放系统。这里既是人们居住、经济活动的集中地,又是降雨后径流、泥沙的产地和输送通道。治理好每个小流域,对治理黄土高原、黄河水患至关重要。这就要求遵循自然规律、经济规律,根据每个小流域治理的目标,采取生物措施和工程措施,把农、林、牧、副、渔、工、商、建、运、服十业紧密结合,使过去一根筷子支撑不起的压力,让捆在一起的十根筷子去顶住。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前,由于政治风云干扰、长官意志干预,人心散,小流域综合治理办法扎不下根。随着农村经济体制改革,把土地承包给农户,生产责任性加强。特别是近几年,积极推广、应用计算机,在流域规划中,采用常规规划法与生产函数法、线性规划法相结合的方法,在治理过程中,采用定量与定性分析,静态与动态分析相结合的方法进行监测,把每个农户的责权利通过计算机设计,与小流域综合治理连在一起,使科学的治理办法有了坚实的基础。
80年代初,水电部钱正英部长首先肯定小流域综合治理是治理黄土高原、根治黄河水患的最好措施,并单列经费推广。
    细流,汇成大河
倘若把黄土地比作舞台,小流域综合治理则像一个原来不起眼的“跑堂”配角,突然要登这个舞台,主演千百年来都想排演而都无法开场的话剧——治理黄土高原、治理黄河。
7000多万黄土地区人民能否脱贫致富?生活在黄河下游1亿多人民生命和数千亿元财产是否可摆脱日益增高的“悬河”威胁?国家30多年投资数百亿元都未解决的问题,这个“小字辈”的治理办法能否奏效?人们有理由怀疑。
1982年前后,登台“试演”的2000多个小流域中,数世界粮食计划署援助98195吨小麦为基础展开的宁夏西吉县“2605”项目投资最多,治理面积最大,大家议论最集中。记者在这一片议论声中,来到西吉县。
汽车一进西吉,就觉得生机盎然,可一到招待所,就有人直率地告诉说:“种树种草成绩不小,但群众生活仍不富裕,生态效益离人们太远。”后来又看到一份反映西海固地区(西吉、海原、固原等县)情况的材料,说这里把林草的作用估计得太大,在农业建设指导思想上出现了偏差,建议放慢种林草速度,压缩投资标准,抓好农田水利基本建设,发展旱作农业。这是一些非专业人员的看法。
有位副教授拍案而起,说:“现在有些对西吉工程的评议太不公平了。我国专家早有定论,‘2605’项目规模大、进展快、质量高、效果好,居国内领先地位。外国专家认为,在这样恶劣环境中能把治理工作搞得如此之好,不可思议!西吉人民用事实证明,小流域治理能大面积推广,黄土高原能治理,群众能脱贫。”参加这项工程设计的科研人员列举了许多数据:1982年治理前,这里人均收入三四十元,人均口粮150公斤左右,近10年吃返销粮7500万公斤,发救灾款1000多万元。俗话说,“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茶、醋”,这里农民样样愁。当时,专家们是含着泪水完成设计任务的。到1985年,4年时间就超额完成全工程。林草覆盖面积由11.5%上升到37.2%,土壤侵蚀总量减少一半左右。为植树种草,退坡耕地91.9万亩,人均产粮却增加74%,人均生产性纯收入增加2倍多,50%农户建了房,2/3农民解决低水平温饱,1/10开始富裕。
我们要求采访西吉县负责同志,可一等3天,推说工作忙,回避。私下问其缘故,有人说现在议论纷纷,自己表白,反而不好。也有人说,第一期工程完成后,援助项目被掐断,第二期工程还没着落,有苦难言。这是工程主持者的心态。
走访西吉周围黄土地区一些干部、群众,大家都说小流域综合治理好,急于列入计划。可苦于家底穷,每年通过一些渠道要来一点资金,难于撑起大场面。
泾源县一位负责同志说:“我们县穷,国家每年拨给近1000万元钱、1000万斤粮,还很穷。专家认为发展水源涵养林对改善黄土地生态环境有重要作用。可我们在任期3年内,首先要解决的是平均每平方公里210人的肚子不挨饿。对于不宜种粮的地,愿多种草,发展资金周转快的畜牧业,因为生活太苦的群众等不及10年树林长大后的效益。”这是一方领导人的苦衷。
姓农的管田土,姓水的搞水利,姓林的负责植树……大家都知道小流域综合治理好,可哪一家都无法把小流域治理工作包下来。据说,流向黄土地的资金渠道有10条,每年一共有多少钱?谁都说不清。一份资料说,1950年到1984年,国家给黄土高原支农财政拨款有400亿元,如果加上其它救济款、扶贫款,就更多。“七五”期间,国务院又将拿出100亿元左右,以贴息贷款、以工代赈等形式,扶持贫困地区,黄土地当然又是重点对象之一。可惜,这些渠道的资金汇不成大流,在这块生态脆弱的黄土地上,掀不起大的浪花。这是各部门的苦恼。
小流域综合治理就像一块巨石,在这块占国土面积1/16的黄色古泥海中,击起了高高水柱、道道涟漪。外行与内行、进入角色的与未进入角色的、省(区)、地县块块的领导和由中央通向黄土地基层的条条渠道,都在思考。这里有误解,有疑虑,也有冲破偏见、挣脱捆绑手脚绳索的热望。
其中,最令人担忧的是,一般需要10年左右时间为一周期的小流域综合治理,会不会因某些地方责任者听取某些片面的或不负责任的意见后,导致中途停顿?会不会因某些指挥者囿于自己专业知识的偏狭,忽视治理的综合性?会不会因某些地区领导同志的好恶,这届把农林草(牧)业作座上宾,下届把轻工、开采业当座上宾,随着三五年的换届,大折腾一次。
专家们认为,目前制约综合治理发展的最大因子是,松散的管理机制和多渠道投资形式。国家成立的黄河中游水土保持委员会是黄土高原地区6省区负责人参加领导的协调组织;水电部农村水利水土保持司内的小流域治理资金很少;国务院“三西”地区农业建设每年2亿元投资,只有5.3%用于小流域治理;林业部的“三北”局用于黄土地的资金也很有限;中央各部委通过传统渠道流到黄土地的资金算起来不少,但一撒开,就如在黄土上撒了点“胡椒面”。
有关部门统计,现在黄土高原每年水土保持治理面积为1.3%,如果用小流域综合治理的尺度去衡量,进展速度要小得多。有人估算,“七五”期间,黄土区每年支农、扶贫、贴息贷款等资金可达15亿左右,如果建立一个权威性的机构,加强国土整治方面的投资和管理,赋予责权利,把资金捆在一起用,并组织有关科研人员成立科技咨询服务组织,负责综合治理规划、设计。以每亩50至80元治理费计算,原来100年左右未必治得好的黄土地,用现在的投资规模,在30年左右就可以治理一遍,农民基本上可以摆脱贫困。如果以小流域为单元,坚持综合治理60年,这里可以走上致富道路,黄土地水土流失、黄河水患可以基本治理。
人们在盼望。随着改革的深化,迎来春风化雨,黄土地苏醒了,披上翠绿翠绿的新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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