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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的草原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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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正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8-02-14
第5版(文学作品)
专栏:

  孤独的草原
许淇
我们同住在夏营地的蒙古包里。早晨喝奶茶,午饭吃手扒肉,晚上饮酒,往往竟是一句话也不说。递过肉去;碰碰碗;弹指祭天地;互相捣一拳。这时,巴图却把他的包勒墨尔(蒙语:青灰马)领开了。
他骑着包勒墨尔,走得很慢。我目送他,好似在画里,凝止了。包勒墨尔懒懒地举起前蹄,替换着腿,像喝醉了酒,臂部摆动得很厉害。随着摆动,黑尾鬃驱赶虻蝇似的向左右腰部甩拍。已经多时了,才稍稍地显小。又隔了许久,人马分不清了,成模糊的黑点,但仍移动在我的视野里。草原真大,真翠。
我们呼啸着,将马群赶到萨伦塔拉的锡尼河边,让它们自由自在地在水草丰美处停留,度过它们快乐的夏天。然而,我总惦念着巴图和包勒墨尔被隔离的孤独。也许他这时正枕着胳膊躺在阳坡,脑子里什么也不想。也许他这时正和包勒墨尔说话;他和他的马说的话比同牧马伙伴说的话多得多。
“包勒墨尔,包勒墨尔……谁是我的朋友呢?……他们说把你卖掉,能值几个钱呢?喇嘛爷保佑!情谊是钱能买到的吗?……唉,可怜!可怜哪!包勒……你救过我的命!那年暴风雪,我喝醉了,是你驮着我顶风冒雪,跑了半夜,才回到哈勒唿哨的家,用头顶开包门……你救了我!没有你,我就冻死了……可他们说你老了,要卖掉你,干脆把我也卖掉吧!”
惯于沉默的巴图会和他的包勒絮絮叨叨地说,我曾无意中听到这些悄悄话。
前些日子,兽医站给我们马群的每一匹马点“滴百虫溶液”的眼药,以后包勒墨尔的眼睛火烧般通红,走近还能从鼻息闻到臭味;第二天,包勒便流粘鼻涕了。伙伴们让我骑摩托车去探望巴图和他的包勒。我看见灰青马头耷拉下来,卧倒成一团,周身的毛梢火烫似的回卷。巴图仿佛没有看见我,他痛苦地嘶喊,将包勒踢起,马转了一圈又躺卧了。巴图绝望地背身蹲下,抱住头,像一具化石。
今晚的夏营地帐幕,牧马人准备了羊腿和烧酒。大家依然是缄默;但是孤独的间距感消失了,暗暗潜来的死神使大家心心相印;痛苦能增强理解。我们中间年龄最大的大哥说:“鼻疽病,没救……要保住马群。巴图,动手吧!”巴图不啃肉也不喝茶,一瓶白酒灌进了喉咙。他提一支小口径和一把锹,钻出帐幕走了。
日西颓,霞如血,黄昏峭厉,最后一抹光霭映照巴图搂着包勒墨尔成为一体的憧影。谁也不再劝止他的抽泣。我们知道语言无法慰解牧马人的感情。见那灰青马夕色的火眼汪满混浊的热泪,绝望的垂死的这牲畜,似亦有对草原的无限依恋。那眼睛巨大、空洞、无神,延伸为天宇低垂的晶球状,彗星般梦魇的一瞥,仿佛擎着灯笼烛照一条污秽的雾蒙蒙的河流……忽然间,枪声响了,闷闷的瓮瓮的一响,似若在远方的山谷深潭回荡……
我听见,孤独的草原正呐喊起来!
   1988年1月,包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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