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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枣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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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8-03-09
第8版(副刊)
专栏:

红枣
李纳
到过延安的人,我敢说,十有八九对红枣有情。
小时候,常见乡下人挑来枣儿叫卖,用大碗当秤,每碗只要一枚铜元。它个儿小,肉薄核大,甜味更谈不上。所以虽没有多种水果可供选择,却也不稀罕枣儿。
想不到,后来竟和红枣结下不解之缘;因为它一出场,不是和友谊结伴,就是与欢乐联侣。
我到延安的第二天,一位女同志对我说:“我带你上桃林。”她比我先到不几天,力图向我表现她是一位“老延安”。桃林,这是延安唯一的“公园”,此时,桃花盛开,也还相当好看。她选座于一株桃树下,要了一壶茶,几个小碟,有瓜子、花生。其中有一碟红枣。它个儿圆大,红而发光,样子很诱人。这种枣儿我见过,和中药包在一起,祖父叫它“陕枣”。他说这枣只可做药引,是上好的补品。如今却出现在普通的食物群中,我顿时兴奋起来,立即挑一只送入口内,感到肉质肥厚,甜而不腻,顷刻之间,都转移到肠胃里。
后来,我发现,每有隆重的聚会,在食物堆中,红枣总是挂头牌的。至于举行婚礼,更是少不得的珍品。假若节日会餐,有一盆子红枣炖肉,必然是领衔的菜。日子长起来,我更发现,红枣还可以当糖,当调料,做糕点,有那心灵手巧的,还拿它做月饼馅儿。
延安的冬夜很难消磨,每个窑洞按月发一斤煤油点灯,这点油,只够铺床时一用,从天黑到睡眠,时间还长着呢。怎么打发这段时间呢,最令人难忘的就是煮红枣。
这时候,大搪瓷缸出足了风头。在它周围,绕着众多的少男少女;在它的怀抱里,火红的枣儿像一群淘气的姑娘,互相拥挤,旋转,翻腾;瓷缸下,又有火苗助兴,欢呼,每个人的心灵都似乎听到呼唤,想要回答什么。真实是美的姊妹,你会发现,每个人都非凡的美丽,才智如激流迸发,妙语滚滚而来。可惜当时竟不曾想起拿枝笔,将那些充满灵气的语言记录下来。就在这短短的时光里,播种着友谊,也许还悄悄地播种着爱情。
多么令人怀念的冬夜。
我们的学校,就在延河边上的一座教堂里,夕阳西下之前,景色绝美。大家喜欢在这儿散步,有时,还顺便到附近的小街溜达。小街上有小馆,卖点酒菜,但和我们无缘。1941年冬,生活苦得很,每天喝两顿麦麸粥,有时加个高粱馍,多么想吃块枣饼枣糕。几个女友从街东头走到西头,又从西头走到东头,眼睛直瞅着一堆枣饼枣糕,谁也拿不出一个枣饼的钱,只好望饼兴叹,怅然而归。后来,一位陕北女同学突然把我们领到小铺前,“我请你们吃饼,想吃多少吃多少。”我们被突如其来的邀请惊得发呆,没一个人敢伸手。她笑了,从枣饼堆里拿起几个,每人塞一个。问她是哪来的钱,她笑而不答。这一顿,扫荡了不少枣饼枣糕。在回校的路上,才发现女同学从家里带来的漂亮棉鞋不见了,换上棉袜和草鞋。后来又发现,那双漂亮棉鞋已搬了家,搬到小铺老板娘的脚上。
我们这班粗心大意的人啊!天这么冷,正是严冬!
想到与枣有关的事,只要一闭眼,便纷纷接踵而至,但不能件件都写。别的暂且搁下,一位老大娘的情意却不能不着一笔。
抗战胜利之后,我们急行军于大西北黄土地上,为的是赶到沦陷14年的东北。此时正是夏末秋初,一段急行军过后,在一个小山村休整。我正生病,躺在一位大娘的炕上,从窗户中,窥见一棵枝叶茂密的枣树,最美丽的果实正在成熟。大娘走进来,拉着我的手,闺女长闺女短地问我许多话,并问我想吃什么。我什么都不想,却想要树上那红透的枣儿,又不好意思开口。善解人意的大娘,不但送来刚摘下的枣,还带来缀满果实的一枝,这些果实,新鲜得令人感动,令人心乱。我说不明白是感激大娘的情意,还是感激红枣的多情,眼睛热辣辣的。那枝枣,我放在枕边,在匆匆离开这个村时,又特意将它包起来,珍藏在行军包里,一直带到东北。
解放后,进了大城市,足供挑选的东西很多,红枣失去它的价值了。但,只要看见,我还是情不自禁地伫立在它面前,温柔地注视很久,心中生起茫然若失的感情。
我曾经有过痴想,举行一次红枣会,请来当年的伙伴,但终于没有做。倒不是怕麻烦,而是想,经过人事沧桑,那失去的再也呼唤不回来了。即使经过努力,勉强唤回,也是瞬息即逝,难以持久。永远默默地保留这份神圣感情,也许更好。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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