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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川江畔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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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52-01-11
第4版()
专栏:朝鲜通讯

清川江畔
新华社记者 华山
太阳西斜,安州越来越近,汽车简直是在飞着——大宁江和清川江就在前面了。
从这里上前方,不过桥就得过船,还得横过两条江之间的开阔原野,正是敌机一年来死啃不放的地方。熟悉的俯冲扫射声果然又在这时响了起来。
山那边,几架“野马式”飞机正在上下翻腾,眼前却是光秃秃的,只有尘土紧跟着汽车滚流着,叫太阳照得金闪闪的,一溜好几里地长。情况相当紧张。汽车越跑得快,尘头越冲得猛,顶头风刮得气都透不过来了,黄尘反而滚上车厢,扑向车头,硬和汽车抢路。看着它那气势汹汹的样子,我心里反而踏实了。这时我记起了另一辆卡车和敌机斗争的故事来。那辆叫敌机追了二十几里的大卡车,就是靠着这股飞尘胜利前进的。起初它在山路上和敌机搏斗着,一时猛开,一时猛停,绕山边,钻树丛,躲开了三次俯冲扫射的子弹,敌机还是不肯撒手,又跟踪追到平川。司机想趁着敌机盘旋瞄准的空隙,一口气穿过平川地,可是路太长,四架野马式已经摆好鱼贯俯冲的架势了。眼看无法脱身,他索性猛开快闸,有多快就跑多快,直到敌机直冲下来的时候,才猛的煞住汽车。没想到尘土依然向前猛跑着,冲出去一两里地。敌机便把尘头当做扫射轰炸的目标,一股劲打的乌烟瘴气。他也在尘土弥漫的林荫下掉转车身,“不告而辞”了。
现在我们的司机开足马力,显然也是充满信心的。可是敌机并没敢来,江上震响起好一阵猛烈的高射炮声,“野马崽子”便无踪无影了。这时我才发觉,这一带的炸弹坑特别多,原野景物也妙得出奇。
冬麦的垅行在巨大的炸弹坑上起伏着,这样整齐均匀,就像是炸弹坑自己钻到麦垅底下似的;一大片新的炸弹坑夹着公路,紧贴着公路的几处坑口却是从没见过的半圆形,似乎每颗落在路沟里的炸弹都只爆炸了一半,另一半却叫宽阔笔挺的公路压住了;桥头的陡岸已经被炸成漫坡,对岸的沙滩也被炸成河湾似的,宽大的公路江桥却偏偏架在这里。桥墩有树桩打的,枕木架的,石块和沙袋垒的,架在洋灰残墩上的,水上的公路堰墙也是新草袋补着旧草袋,木桩沙堤补着洋灰石堤,一看就想起浑身战伤的老战士,木板的桥面如此坚固平整,紧衔着的堤堰路面也是这样挺直平坦,简直看不出一点炸弹的痕迹。等到汽车开进山沟,我又到了一个奇妙的洞穴世界。
这是志愿军供应线上的许多兵站之一。乍看过去,周围只是些树木丛生的小山岗,没人家也没田地。汽车已经开到尽头了,转个弯又现出一段新开的黄土公路,穿进山上的松林,新修的避弹室散卧在沿途附近,进口只有步兵交通壕那末一点,里面却是装着一火车皮物资的地下野战仓库。这里有地下卧室,地下澡堂,地下会议厅,……当我走进一间“战地客房”的时候,直热得大衣棉衣都穿不住了。
“想不到吧?”主人向我夸耀着说。从溪水旁边往上看:这里松林疏落,栗树枯黄,几处灰色的屋檐伏在半坡上,却是没有房顶也没有门的,烟囱的白烟在石岩下呼呼地冒着。走到跟前,屋檐下的坡头还露出矮矮的一排纸窗,一扇木板门也是朝南开着,只是躲在交通壕的胸墙后面,让土坡遮挡住了。交通壕只比两肩宽些,进门也仅仅不用低头,真想不到里面竟是这末宽敞的:火炕、地板、书桌前一张破汽车垫子改成的沙发,四壁打着一棵紧挨一棵的粗大的松树桩子,天花板也是粗梁架着的原棵树干。房顶灌着洋灰,盖着厚土,就和原来的山坡似的,整座房子便完全埋在土里,只有纸窗露出地面。洋灰打顶的木桩房檐也在外面保护着,不怕敌机扫射轰炸,更不怕风吹雨打、阴暗潮湿。
“这不是刚出国的时候啦!”主人说。那时候敌机搅的白天不能进村,野地雪窝里又没处落脚,背阴处挖个小坑,铺捆稻草,就像钻鸡窝似的,躺进去就抬不起头,打个盹就冻得腿疼腰酸,晚上还通宵干活,整个冬天那里睡过一个好觉,好容易树木全绿了,野地也能睡了,地洞也好挖了,雨季一来又一塌糊涂。大雨在头上淋,山水在脚下冲,防空洞也漏了,洪水也漫到房檐了,在高处搭起帐篷,也是“外面大下,里面小下;外面不下,里面还滴哒。”那时候天天在泥里水里抢运粮食弹药,往回走时心里只想:那怕能睡上一宿暖炕呢,一口气干他七天七夜也不觉累了。“现在美国只管来炸吧,”主人点起洋蜡,只欣赏起这间房子来,“我们还要装电灯,钉板壁,气死美国人!”
“这是什么?”我拿起桌上的蜡台,主人更得意了,“这也叫做‘气死美国’!”他拆开蜡台,原来是飞机子弹的三环扣套在四脚钉上做成的。四脚钉是两条交叉焊着的弓形钢管,小手指那末粗细,钉头削尖,互相通气,随便扔到地上,总有三只脚贴地站着,一只朝天,汽车轮子滚过去准会叫它扎透,泄出气来。上次大战美国进攻冲绳岛的时候,就曾经被日本的四脚钉弄得汽车到处抛锚,毫无办法。现在敌人走上日寇的侵略老路,在朝鲜玩起这套把戏来,花样更加多了:天一黄昏,敌机便顺着公路,成千成万的到处扔着四脚钉。然后,估计咱们的汽车已经抛锚,堵满路口,敌机便跑来“挂灯”,在头顶扔下好几十颗照明弹,把一二十里公路照个通明,“放烟花的”便赶来投弹扫射,什么杀伤弹、燃烧弹、子母炸弹都拿出来了。可是它花样再多也斗不过我们。光是公路沿线的防空哨,就三里一处,五里一伙,布满了整个战地的前线后方,敌机一到头顶,战士们就跟着飞机屁股追起来,你追一段,我追一段,敌机到哪里都有防空哨盯着屁股追,一发现四脚钉就往路旁一扫。它扔完了,咱也打扫干净了。汽车照样呼呼地跑着。
“光是看看我们住的地方,你就知道敌机这一年玩过多少花样了。”主人幽默地说。岩石山洞,这是用定时炸弹里的炸药爆开的;房样大的生丝蚊帐,这是照明弹的降落伞做的;摆在房角的书架,这是子母炸弹的薄薄的外壳做的。它有齐眉那般高,肚子里有三层横格,本来是装满了几十颗各色各样的小炸弹的,外壳在半空自动打开,这些小玩意就散落出来,张开风翅,落在地上,专等过路的行人车马把它们碰响。可是炸弹都叫运输战线上的英雄们扔到荒沟里去,成了废物,只有外壳还有些用处,可以把风翅倒立起来,在横格上放些书籍报纸。也有拿它做碗柜菜橱和医务所的药架的。他们还准备用汽油炸弹的银色铁皮做一批脸盆、菜盆和澡塘的大浴盆,准备过冬。
“比起一年以前,”主人说,“敌人不知毒辣多少倍了。可是它又能拿我们怎样呢?敌人两手拿着‘海空优势’,这一年它疯的白天炸,晚上炸,这样失败了就换那样,一次比一次毒辣,光是一九五一年三月到八月这五个月中间,敌人就打了八十万吨弹药,等于满满的一万五千车皮。敌人为了运来更多的钢铁炸药,连他们的士兵到十一月还穿不上冬衣。可是它到处滥炸,我们就到处通车,它能炸断几次,我们就修复几次。敌人扔照明弹,司机就说‘借光借光’,敌人扔四脚钉,战士就说‘蜡台用不完’;敌人扔定时炸弹,工兵就说‘送炸药来了’。敌人想把我们炸得冻死饿死,没想到却炸出我们好些个‘世界第一’来:火车不打灯也能一列接着一列开;大卡车载重最高达到一万斤;一条荒沟光秃秃的,天一黑就能冒出好几千人来,都是住暖炕,吃热饭,在轰炸中睡了安稳觉的。我们越战越顽强,直斗得敌人四脚钉也不扔了,子母弹也不扔了,照明弹、定时炸弹也少见了,连敌人的空军司令也被撤职了。当然,敌人是不甘心失败的,它还会使出更毒辣的花样来。我们打地洞,安电灯,修礼堂,挖菜窖,就是下定决心和敌人长期斗到底的。我们不但能忍受艰苦,而且能创造生活。只是两三个月的时间,运输线上从人到车都安下家了。就连公路沿线上的防空哨,每一处也有个小小的地下暖炕,就像到办公厅上班似的,不回家也有个地方休息了。我们还要放电影,开晚会,和在祖国那样的,该学习就学习,该娱乐就娱乐。——用子母弹做书架,用四脚钉点洋蜡,在清川江畔读‘毛泽东选集’,气死美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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