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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冯头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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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8-05-11
第8版(副刊)
专栏:

老冯头
周国勇
在当年坦赞铁路勘测队,炊事员老冯头也是一个人物。
他常年一身绿灰色的卡其工作服,皱皱巴巴的,洗得挺干净;袖口、裤管总是卷着。光脚穿着一双大号登山鞋,“空咚空咚”地在锅台前后操劳。不论忙闲,口中老是叼着一个自制的乌木大烟斗,抽的是从当地老乡那里买来的辫子烟叶。经过他独家工艺的炒制,还喷了点二锅头,撒了些味精,据说颇具风味。他是广西人,乡音浓重,又天生大舌头,带点结巴,说话很不好懂。我这个当翻译的,非洲人讲话难不住我,可在老冯头面前,我还得连听带猜,不过也没误过大事。逢到老冯头请我代笔写信,我先读一下他家的来信,再洗耳恭听他断断续续、有时憋得满脸通红的回信要点,然后凭借模糊性思维,提笔疾书。写毕给他念一遍,他总是满意地咂巴着烟斗嘴,一迭声地“好!好!”话音未落,他便弯下腰,撩起床单,在行军床下掏摸一阵,变戏法似的,拿出几只桔子,或是一筒糖水菠萝,犒劳我一番。
说来也稀奇,他的话,中国人难懂,可两个帮厨的坦桑小伙拉希迪与马菲尔,却能心领神会。老冯头讲起斯瓦希里语,又有他的独到之处。比如说吧,厨房用语离不开吃饭二字。正经的斯语叫“库拉恰库拉”,老冯头嫌拗口,取其一个音节,简化为“恰库恰库”。你听,多响亮、顺溜,还带迭韵呢。只要他“恰库恰库罗——”一声悠长的拖腔,那两个非洲小伙子便闻风而动,把开饭的一切准备工作干得井井有条。这会儿,老冯头总要先将拉希迪他们的饭菜盛出来,放在一旁,他自己倒是剩菜剩饭好将就。逢到节假日会餐,喝啤酒,加菜,哪回少不了他俩。这师徒三人,亲亲热热地围坐在一张小桌前。但见老冯头“啪”地打开一瓶大象牌啤酒,咕噜噜地直往他俩的大碗里倒。“恰库恰库”,他一边劝酒,一边把罐头里的凤尾鱼、咖喱鸡块一筷筷地拨到他们的盘里。酒过三巡,兴致上来,他打开收音机,让小伙们伴着非洲鼓乐,且歌且舞。他老人家则端坐在小板凳上,叼着大烟斗,乐呵呵地瞧着。不多会,他也不由自主地摇晃起来。
老冯头原先是钻机工,后来腰部受伤改掌大勺,可钻机工的雄风犹存,切菜做饭,大刀阔斧,那土豆丝简直粗如土豆条。一碗病号饭,面汤里竟窝了4个鸡蛋。饭菜虽不太精致,但大伙儿还挺爱吃。个中奥妙何在?套用眼下的时兴话,叫开放、引进。他的菜谱是开放的,大伙儿喜欢吃的,他就多做。谁有高招,他就积极引进,甚至连西餐的奶油汤之类也成了他的拿手菜。有位同志帮厨露了一手:烀辣椒,大家一抢而光。老冯头见了,笑眯眯地叼着大烟斗,来到那位同志的帐篷里移樽就教。没过两天,餐桌上就添了一大盆油光光、散发焦香的烀辣椒。
更妙的是,有一回老冯头忽生灵感,向他的小徒弟学做“乌嘎里”。这是东非人喜爱的传统主食,用玉米面调开水制作。看似简单,但火候、搅拌都有讲究。成功的“乌嘎里”松软可口,能捏成饭团,用手抓着吃。可老冯头这次出师不利,做出来的“乌嘎里”有的夹生,有的糊底。他满头热汗,苦笑着拱手向大家道歉,口中直说:“下次保证……保证做好!”看着他这窘相,听着他这表白,谁又会去斤斤计较他的“处女作”呢?
在国外时间长了,难免要想家、思念祖国。新闻联播啦,对华侨广播啦,没有他不听的。那台半导体收音机,时而在锅台上响着,时而在蚊帐里唱着,时而又随着他串帐篷摆龙门阵。他有一个用副食包装箱改成的“百宝箱”,里面存放着他为老伴购置的毛线、儿子结婚用的花床单、尼龙蚊帐等等。最贵重的是一块罗马表,他怕油烟弄脏,舍不得戴,用新手帕一层层包着,夹在毛线团里。那时候,援外人员还不能享受免税外汇商品,这些不起眼的“宝贝”,都是老冯头从有限的零用费里抠下来,在当地市场买的。空闲时,他叼着大烟斗,少不了要打开“百宝箱”摸摸这件,掂掂那件,转而又凝神默想,仿佛亲人就站在眼前那一团团飘绕的烟雾之中。
回国临别那天,“拉菲克!”(朋友)老冯头把两位小徒弟招呼过来。他送给拉希迪一双崭新的布鞋,马菲尔得到的是老冯头仅穿过一次的涤卡生活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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