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巍巍长城的联想——读山西作家李锐小说集《厚土》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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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8-05-23
第5版(文艺评论)
专栏:

巍巍长城的联想
——读山西作家李锐小说集《厚土》
李国文
中国历史上有过许多次的人口大迁徙,或因饥馑,或因战祸,或因屯田戍边,或因皇帝老儿一时高兴,于是乎便有众多如蚂蚁搬家的老百姓,背井离乡,奔赴前景渺茫的异土他乡。
汉民族实在了不起,我们可以说出100种足以鄙夷的理由,但谁都不能不承认这个民族生存能力的伟大,只要有一抔土,一瓢水,就能够活下去,而且足够活得自在,这是使洋人和高等华人惊叹的。也许正由于这许多次的人口大迁徙,造就了今天的中国。如果有兴趣查阅一些资料,那已经消亡的民族,和目前仍存在但已经衰弱的民族,他们消亡和衰弱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由于受到自然的,社会的,或民族性格的影响。习惯生存在一个固定的、局限的空间里,从而缺乏向外界去开拓新疆域的动力,才酿成如许悲剧。所以,从宏观角度考察,这种人口大迁徙,有助于人类的成长,民族的进步,经济的发展,文化的交融。但对于被迁徙者本人(绝大多数情况下,这种迁徙都是非自愿的和在一种压力下的自愿离开本土)是痛苦,甚至是悲惨的。古往今来,吟哦这一主题的诗篇,简直不胜枚举。包括孟姜女哭长城这样的民间传说,也有类似的含义。秦始皇修阿房宫用刑徒70万人,派蒙恬北筑长城,人力更为可观,恐怕也是一次残酷的人口迁徙,要不就不至于怨声载道,哭倒长城了。虽然我们现在很引以自豪,据说在太空中能见到地球上唯一的人类创造物便是长城,但它却是营筑在那个时代无数的孟姜女和万杞良的痛苦上的。因此,我想,这或可曰痛苦的代价了。
我没有研究过,似乎也不曾见有人去考证过,山西省有个关过《玉堂春》里那位叫苏三的洪洞县,好像是近数百年中国人口大迁徙活动中的一个很重要的集散地。甚至说得有鼻子有眼,洪洞县那棵大槐树,成了这些被迁徙的人群某种精神上的象征。他们不论从这棵大槐树走得多远,也将一代一代地让孩子牢牢记住,他们是从这大槐树发源的。这很像民间传说,但是谈起者无不言之凿凿,确认其事。
中国最近一次的人口大迁徙,是20世纪70年代的事情了。数以百万计的,而且百分之百的年轻人,投入了这人口流动之中,从城市流向“广阔天地”。虽然对非迁徙者来说,那场面称得上壮观热烈,声势浩大,但是迁徙者就不那么很快乐,而越往后来则越不快乐。在这群不是那么很快乐,随后会更不快乐的人流中,就有本书的作者李锐在内。历史有时也会开点玩笑,李锐偏偏来到了古代人口迁徙的集散地洪洞县附近的晋南山区。如果大槐树的传说,确有一点真实依据,那么,先辈从这儿走出,后人却又返回这儿。我不知时代究竟是前进了呢,还是倒退?
于是,李锐就在吕梁山,也就是他所写的厚土里“扎根”了。“扎根”是很时髦的政治名词,每一个政治名词,即使很好的也不例外,都会被扭曲而造成蒙不幸者一段苦痛的回忆。但对李锐的创作生涯来讲,“扎根”倒不失为从厚土中汲取营养的形象理解。“穷而后工”,太快乐了大概写不出什么来的,吃饱了撑的,未尝不可以做诗,但这种打饱嗝的作品,怕不会引起饿肚子的人的共鸣。李锐所以能写出《厚土——吕梁山印象》,自然是那段不快乐或不甚快乐的日子的体验。回到前面谈过的长城话题,我以为这部系列小说集,也是一种痛苦的代价。
这痛苦,岂止是作家本人呢?那贫瘠的土地,以及在这贫瘠的土地上,沉重地生活着的只求一抔土,一瓢水的乡民,这些都触动着作家的良知。何况从文化层次来考察,这块土地这些人所负荷的历史重担,所形成的民族心理和性格,是怎样与时代相悖相应?当荒唐谬误,怪诞神奇和麻木淡漠、浑浑噩噩组合在一起,人的生存本身便成了疑问。“嘤其鸣矣,求其友声”,作家所以难以沉默,也有想让更多人知道这块土地这些人的意思,不是绝对意义的文化小说,虽然眼下冠以这名称很吃香。
在中国文坛新生代这批作家中间,李锐是应该受到“刮目相看”的一位。厚积薄发是他为文之道,耐得寂寞是他为人之道。这几年文坛如走马灯一样,新人迭出,很是热闹。我发现李锐在大家最热闹时倒不凑热闹,等到大家不热闹或不敢热闹时,他的《厚土》问世了。这样,我读到了《眼石》,读到了《合坟》,便找到所有的这一系列的小说来读。如果说李锐对吕梁山的印象是厚土的话,那么我对他写的这《厚土》系列小说的印象,也同样是一种厚土感。文章写得厚实不易,写得厚实而又感人更不易,写得厚实而又感人同时具有艺术魅力则最不易。《厚土》给了我这样满足,当这本书即将与台湾读者见面的时候,我很愿意写上这些其实并不用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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