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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街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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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8-05-23
第8版(副刊)
专栏:大地

老街
徐志茂
老街确实古老。倚山傍岩、南北相向的房舍,全是松柏木板造就,屋顶龙蟠兽踞,屋檐云飞雾卷。只因年代久远,雕梁画栋斑驳出许多怪状。倘是风大一点,那房舍,便像年轻人嚼怪味胡豆,嘎嘎地响着清脆。
因为三县交界,逢十天半月,老街也会热闹起来。肩挂猎枪、腰佩猎刀的山民,都大大咧咧地来进行物资交换。也讲价钱,甚至为一两分钱吵得天摇地动。吵完分手,下次见面却成了朋友,从腰间取下酒壶,倒出自家酿的包谷酒,大口喝着。
老街也有名人,大名王贵富的便是。但是如果指名道姓找他,满街男女恐怕都不晓得。倘若说找天棒,揩鼻涕的细娃子也会给你带路。
天棒在老街,懒得像个脱产干部。人家视若心肝宝贝的责任地,他却拱手包给别人,自己却扛起兽皮或药材往县城里走,回到老街时身上就不知抹了什么东西,透一股轰轰烈烈的香味。
俗话说,生意买卖眼前花,锄头落地是庄稼。于是老街人断了卦:天棒是冬瓜皮的帽子,迟早会霉上顶的。
偏怪天棒非但没霉,半年前还买了一台放映机,大锣大鼓地开起电影院来。这造就了天棒在老街的特殊地位,连老爷子也翘下拇指:“天棒算个人物。”
用文人的话来评价,老爷子算得上是老街的灵魂。他年岁大,辈份高,早年闯过江湖,跑过码头,很晓得一些事情。因而,他对天棒的评价,也就非同反响。
当然也有人有意见,特别是对电影院。先前天棒跑买卖,做生意,赚的都是外山人的钱;可这电影院却赚的是老街当家人的汗水钱,媳妇们的私房钱,儿孙们的押岁钱……
意见归意见,电影却照样要看。
天棒的电影院设在至今保存完好的城隍庙内。院墙虽然高大,场地宽敞,但毕竟有判官小鬼作伴,显得不伦不类。座位全是长条青石,坐不垮,踩不烂。可就是这简陋的场地,秩序特别好,开映半年多来,从未发生过喧闹事件。
县电影公司的头脑们都觉得不好理解。其它影院,一色的翻板靠椅,一色的水泥地面,热有电扇送凉,冬有玻璃窗挡寒,偏偏骚扰四起,纠纷不断。于是,特派公司最得意的笔杆前去总结经验,向全县推广。
老街人自豪得身子都往上长了几寸。天棒更不例外。
但,笔杆内调外查了两天,经验没整出一条,反提了两条意见:第一,电影院有座无号,观众坐的坐,站的站,有伤大雅。第二,影院没有招牌,当地人称城隍庙,将现代文明和封建迷信混为一谈,有失体统。
这把天棒骇了一身冷汗。幸亏他走南闯北,懂得些“行情”,赶紧给笔杆灌酒精,塞山货。雷公不打笑脸人。笔杆限定天棒停业整顿两天,就打着酒嗝,背起山货走了。
天棒雷厉风行,忙得裤腰都能拧出水来。
重新开张这天,又逢老街赶场。天棒按惯例用打油诗写了广告,把赶场的男女老少都给套住了,巴巴的等到天黑,各自按天棒的新章程对号入座。
老爷子自然也来了,不慌不忙,点头晃脑地同熟人打招呼。走到六排中央,却见外山一个毛头小伙端坐不动,就轻轻咳声嗽,提醒那人,正主儿到了。
小伙回头斜瞥一眼,顺手往嘴里扔颗瓜子,嘎嘣一响,吐几片碎壳,身子一动不动。
“请让一下。”老爷子说。说了才觉得蹊跷:怪,往常紧挨他坐的缺牙少齿的搭挡,一个也不见了。
又一声嘎嘣响过,小伙反手伸出一张票来:“你老看清楚,这是六排一号。”旋即站起,屁股下亮出红漆写的座号。
“你娃娃问问,这位置是老爷子我包了的哟。”老爷子的嗓门高了起来。
这是实情。早先,电影院有座无号,讲究的是先来坐好,后来的站倒。老爷子们闲着无事,每每捷足先登,久而久之,那座位无人敢占。
“天棒说的,老规矩作废,要按……”
“什么规矩?滚!”老爷子真正动了肝火。
老爷子的搭挡们一见有人出头,也像笋子般陡地从人群里冒出,闹着嚷着要回到失去的位置上去。
井然有序的城隍庙仿佛一锅沸腾的杂烩汤,乱了。
天棒紧张地拿起话筒,先读了几遍拟了一个通宵的影院规划,接着求爷爷告奶奶地说着好话,最后又用课以罚款进行威胁。
一个小时过去了,天棒机械地护着放映机,失神地望着这场仍在继续的骚乱,脑袋里仿佛塞了炸药。突然,眼睛灼灼地一亮,抓起话筒:
“各位父老乡亲们,各位兄弟姐妹们,座号宣布无效,无效。一切照旧,照旧。”
喧嚣纷乱的城隍庙渐渐安静下来。
不久,老街又添了一怪:电影莫得座号卖。
“俗话说,见怪不怪,其怪自败。”老街人回答说。
老街不愧是老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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