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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消散在身后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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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8-06-23
第4版(政治·法律·社会)
专栏:民族地区纪行

雾,消散在身后
本报记者 向兵
清晨,云南省西盟阿佤山寨笼罩在袅袅涌动的浓雾之中。就在这迷茫的雾中,岳宋乡大寨村38岁的岩克出了茅屋,溜下栏杆式的晾台,来到牛棚,牵出了那头老水牛。他蹑手蹑脚走出了几丈远,回首看了看茅屋,门关闭着,慌乱的心才安定了些。父亲要是已醒来,死活不会让他今天把牛牵出寨子的。老水牛脖子上的铃铛已卸了下来,一路上静悄悄的,但岩克仍不停地四处张望,他不愿有人看见——“牵牛出去杀了卖?西盟佤家人祖祖辈辈没干过这事!”
牛,是佤家人地位的象征,财富的标志。佤家人离不了牛,犁地、运柴禾要牛;祭祖先、求鬼神也要牛。佤家人的牛是要杀的,但不论以什么理由宰杀,从来都是要把牛肉分给全寨人的。听永龙寨的岩捆老人讲,这些规矩大约在他前十代的祖先那里就有了的。先人们为了求得无处不在的鬼神的保佑,每年播种时除了猎取人头祭鬼外,还要剽牛。人病了、死了、生孩子、结婚、和外村械斗、解决村内纠纷也都得祭鬼,祭鬼就得剽牛。牛是为鬼而杀的,但牛肉最后都是分给全寨人吃了的。这样下来,寨子里一年至少有160个剽牛的日子。岩克记得,他10岁上下,晚上还不敢一个人出去。那时寨子住房周围到处竖着剽牛后栽下的牛角叉和牛尾巴桩。
想到这些,岩克禁不住往路边雾朦朦的寨子看了一眼。记忆里那些阴森森的木桩子没有了,它们在60年代就慢慢消失了。但牛要杀给全寨人吃的习惯,这些年来并没多大改变。1969年,正在“九大”召开之时,西盟阿佤山,便牵牛拆圈,并村搬寨,七天之内全县一下进入了人民公社。没了牛的阿佤人家不再养牛,而队上每年还得杀上10来头牛,分给一年到头只能用盐巴、辣椒拌饭的社员。岩克没有忘记,到1980年大包干时,他那个寨子只剩下20头牛了。近几年寨里才又到处能听到“哞哞”的牛叫了,他一家就养了5头黄牛、3头水牛。牛多了,杀牛陈规又冒出来了。婚丧嫁娶,播种开镰,盖房子等都要杀牛;有人从境外搬回来,要想在寨子里站住脚就得杀牛;为了充“汉子”,没有牛的人家卖谷子借了钱也要买牛来杀。如今杀牛虽不都是为了祭鬼,但牛肉仍是寨子里男女老少都有一份。几年下来,岳宋又成了远近闻名的杀牛之乡。1985年省上研究民族问题的人还专门跑来调查。他们发现从1982年到1984年全乡宰杀的水牛就有340多头,占全乡水牛的40%多,最多的一户,3年杀了11头牛,值4000多块钱。岩克家在1985年也杀了2头牛。照说,能这般大量杀牛,寨子里的生活该是比较好的了吧?但事情并不是这样的。寨里人除在杀牛当天能饱餐一顿肉外,从第二天到下次杀牛,就看不见一点腥荤了,拌饭当菜的仍只有一撮盐巴、两三个干辣椒。寨里人的住房也依旧是四壁竹篱墙撑着一顶茅草,茅屋里除了一堆早些年的救济棉毯,和火塘边的一两口铁锅,几乎一无所有。有人说,如果有一梭子枪弹穿过屋子,不会打着一件东西。这话不算夸大,一些人的家里也只有屋梁上几根长竹筒里的几百斤谷子值点钱。
岩克想着心事,不知不觉就到了寨子头。不远处的树林里,一堆白花花、亮光光的东西吸引他拉住牛,站了下来。他知道那是做房顶用的白铁皮,他在县城边上的寨子里看见过这样的佤家新住房,听说那儿的佤家人如今不再杀牛了。去年以来,乡上也多次讲,还在乡上开办了集市,动员人们要杀牛就拉到集上来,卖了钱改变生活条件。
“岩克大哥”,路边竹丛里传出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这牛的铃铛摘掉了,是要牵到哪儿去呀?”这突来的询问使岩克一怔,不知说什么好。他看清说话的是正在水槽边接水的小欣寨的娜洪。前些天寨子里就有人传,说这个1969年打残匪立了功的红旗民兵排长,把牛杀了在寨子里卖。“我也卖牛去!”岩克冲着娜洪,冲着他前边的阿佤村寨,终于喊出了这句今早他一直害怕想的话。
“早该这样啦!”娜洪说完抬起头看时,岩克已快要消失在雾中了。岩克去了,朝着乡上的集市。在西盟佤族自治县最落后的岳宋乡,他不是第一个赶着牛走上这条路的,后面也必定会有更多的人走上这条路。在他的身后,那层笼罩山寨的雾霾,正一天天散去。
(附图片)
图为西盟阿佤山上的年轻人。曾理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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