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士暮年　壮心不已——缅怀罗瑞卿同志 [复制链接]

第4版(政治·法律·社会)
专栏：

烈士暮年　壮心不已
　　——缅怀罗瑞卿同志
　　张爱萍
罗瑞卿同志离开我们已经10年了。
罗瑞卿同志是历尽磨难、久经考验的共产主义战士，是我们党、国家和军队的卓越领导人、杰出的无产阶级革命家和军事家。他投身革命半个世纪以来，为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为我军的革命化、现代化、正规化建设和我国的公、检、法建设做出了重大贡献。特别应当指出的是，他1977年8月复出，再任军委秘书长以来，不顾身残年迈，以惊人的毅力和如火的热情，协助小平同志，为拨乱反正、整顿军队，为在军队内部端正思想路线，做了大量工作。1978年12月，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胜利召开，我国终于进入了一个搞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历史新时期。十分惋惜的是，罗瑞卿同志没有来得及出席这一重要会议，他过早地离开了我们。但是，他在短短1年时间内，却为这一历史新时期的到来，投入了全部心血，做出了历史性的卓越贡献。
（一）
罗瑞卿同志再任军委秘书长时，我们军队由于“文革”时期遭到林彪、“四人帮”的大破坏，问题成堆，百废待举。那时，个人迷信和形而上学已成积习，“两个凡是”禁锢着人们的头脑，实事求是作风遭到践踏，说大话、空话、假话盛行。我军的优良传统被破坏。派性猖獗，内耗严重。国防科研任务被迫停顿，军队装备得不到改善。机构臃肿，员额膨胀，人浮于事。规章制度废弛、纪律松懈，各类事故层出不穷，部队战斗力严重下降。1975年小平同志把这种状况概括为“肿、散、骄、惰、奢”，并提出了整顿军队的任务，但在这一年年底又被“四人帮”冲掉了。
罗瑞卿同志复出之时，面对这种种现象，感慨万分。他坚决继续贯彻小平同志整顿军队的指示，将其作为军队工作的纲，并具体组织落实。
在思想上，他主持开展了以“三查三整”（即查斗志、查纪律、查作风，整顿“软、懒、散”、整顿官僚主义和整顿作风）为中心的整党整风运动。
在组织上，他抓紧逐个落实了干部政策，开始平反冤假错案，同时清查了同林彪、“四人帮”反党集团有牵连的人和事。在这一基础上调整了领导班子。
在军事工作上，他主持战略委员会，重新分析研究了国际形势，调整了战略方针和战略部署。
在国防科技和国防工业上，他十分重视我军武器装备的现代化。对军委决定的3抓任务（即洲际导弹、潜射导弹和同步卫星的研制）大力协调，同时抓紧了常规武器装备的改进，以逐步实现我军武器装备的现代化。
他强调部队要严格训练和管理，恢复和发扬光荣传统，加强组织纪律性，建立正规秩序，以重现我军威武雄壮的风采。
当时，在工作中我同罗瑞卿同志时相过从，对他那种严肃、认真，决断、果敢，一丝不苟的工作态度、雷厉风行的工作作风和废寝忘食的工作精神，十分敬佩。那时，他的工作十分繁忙，他一到任便进入了不分上班下班、没有白天黑夜的状态。他的家庭生活少有的短暂平静不复存在，一切都要围绕着他而快节奏地运转。秘书来不及调来，身罹重病动过手术的郝治平同志也上了阵。他的桌上文件卷宗堆积如山，办公室里电话铃声不绝于耳，来访的客人一批接着一批。由于他左腿已残，需坐轮椅，行动不便。为了节省时间，他工作时便不喝水，以减少去盥洗室的次数。午休时，他连假腿也不摘，便和衣躺着休息一会。他生病住院，病房便成为办公室。他的战友和亲属担心他累垮身体，劝他放慢工作节奏，他却说：“《水浒》中有个拚命三郎。我们今天就是要当这个拚命三郎。”他还常对同志们说：“我今年72岁，要当着27岁过。”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他感到国家、军队被林彪、“四人帮”破坏得太厉害了。他想趁自己头脑仍然清楚，精力还算充沛的时候，为党多做一些工作，以追回他因受迫害而失去的时间，以尽力弥补十年动乱所造成的国家和军队的损失。
（二）
罗瑞卿同志在组织实施整顿军队的工作中，曾遇到相当大的阻力和干扰。这种阻力和干扰首先来自当时有的领导同志仍在“照过去的方针办”，坚持“两个凡是”，实际上是变相坚持“文革”中的那一套。因此，要使军队的整顿顺利进行下去，最关键的是要端正思想路线，恢复和发扬党的实事求是的学风，坚持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唯实而不唯书、不唯上。1978年春天全国开展了真理标准问题讨论的思想解放运动，罗瑞卿同志在酝酿、发动这一思想解放运动中，始终站在最前线。
罗瑞卿同志一贯坚持实事求是的学风，早在60年代，他就不同意林彪把毛泽东同志神化、把毛泽东思想教条化的“顶峰”论和“最高最活”论。他在讨论林彪的《〈毛主席语录〉再版前言》时说：“最高最活，难道还有次高次活？”“说毛泽东思想是顶峰，也不科学。难道就不发展了吗？毛主席不会同意这种提法。”他这些无可非议的话后来都被林彪罗织成为“罪状”。
罗瑞卿同志经过“文革”的磨难，坚持实事求是更加坚决了。他拥护小平同志的把“四人帮”和林彪联系起来批的主张和对“两个凡是”的尖锐批评。他明确指出：“林彪的破坏首先是对我们党的学风的破坏。”1977年8月，他在一首诗中写道：“精通目的在运用，背诵词句等白费。实事求是方本色，万勿空喊最最最。”
对于小平同志提出的“完整地准确地理解毛泽东思想”的论点，他十分赞同。他认为，林彪提倡编《毛主席语录》，就是为了断章取义，歪曲和割裂毛泽东思想。他说：“任何事情都有一个时间、地点、条件。离开了一定的时间、地点、条件去引用毛主席语录，搞‘两个凡是’，就违背了实事求是原则。”他毕生敬爱毛泽东同志，即使是在经历了十年浩劫之后而其志不渝。正因为如此，对于不实事求是因而损害毛泽东思想的行为，他坚决反对。
1978年5月11日，《光明日报》以特约评论员的名义发表了题为《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文章。罗瑞卿同志立即将《解放军报》负责人请来说：“这篇文章很好，意义很大。解放军报要注意研究和宣传，要保持这个方向。这是一场很重要的斗争。”
第2天，此文同时在《人民日报》和《解放军报》转载，在全国引起强烈反响，广大干部群众热烈拥护欢迎，而当时有人却强烈反对，说发表此文是“砍旗、丢掉刀子”。这两顶帽子都是十分惊人的。但是，罗瑞卿同志不为所动。他又冒着风险积极组织撰写并多次亲自修改了《马克思主义的一个最基本的问题》，用“解放军报特约评论员”名义于6月24日在《解放军报》发表，并于次日由《人民日报》、《光明日报》同时转载，使真理标准问题的讨论更深入了一步。文章发表后，罗瑞卿同志立即指示总参，将其作为机关读书班的主课认真学习。同时，他每天午夜都要同《解放军报》负责人通电话，了解思想动态，对讨论进行具体指导。7月中旬，罗瑞卿同志出国治腿，临行前，他还对《人民日报》和《解放军报》的负责人说：“这篇文章如果有人反对，我承担这个责任，要打板子打我的。”
对于在整顿军队中会遇到很大阻力，罗瑞卿同志具有清醒的认识。他一出任军委秘书长便建议《解放军报》宣传《不怕鬼的故事》，其目的就在于号召广大干部战士用无所畏惧的彻底唯物主义精神武装头脑，同一切违背实事求是思想路线的错误倾向作斗争。
这种斗争除表现在批评“两个凡是”方面以外，还表现在要不要突出当时中央的主要领导人上面。
1977年12月，军委在北京召开会议讨论即将举行的军委扩大会议文件。有个别同志主张在文件中要多讲当时主要领导人的功绩，主持会议的主要领导人一言不发。罗瑞卿同志当着他的面顶了个别同志的错误意见。他说：“我们党历来是讲集体领导的。个人功劳再大，也要在集体之下、人民群众之中。”他还引用了列宁关于群众、阶级、政党、领袖关系的论述来论证自己的观点并征求会议主持人的意见。会议主持人对列宁的观点当然要表示赞同。罗瑞卿同志就是这样既讲原则又十分注意方式方法，终于驳回了错误意见。
然而，这一斗争并未结束。
1978年4月，当时海军的主要负责同志未经军委同意就擅自决定，要在旅顺组织一次有几十艘舰艇参加的海军大演习。当时中央的主要领导人已同意参加这一次演习。杨勇同志和我得悉此事后，感到不妥，立即向正在连云港视察部队的罗瑞卿同志报告。罗瑞卿同志感到这样大规模地调动舰艇，名曰演习，实际上形同海上示威，出发点是不正确的；此事一旦搞成，必将引起国际上无谓的紧张，影响也是不好的。他不同意这样做，便打电话给中央的主要领导人，想申述自己的意见，然而中央的主要领导人竟拒绝接电话。后来，在小平同志的支持下，这次不适当的演习终于被制止。
1979年7月间，在海军的一次重要会议上，小平同志谈及此事。他说，海军出了一件坏事，就是旅顺搞大海军演习，这是坏主意，政治上是错误的，出发点也是不正确的。这一点罗瑞卿同志处理得好。罗瑞卿同志讲了这个问题，我同意他的意见，停止。
罗瑞卿同志对错误地突出个人的抵制和对“两个凡是”的批评，都为军队的整顿排除了最大的干扰和障碍。
（三）
罗瑞卿同志任军委秘书长1年以来，除处理大量军委日常工作外，还坐轮椅视察了北京郊区、天津、徐州等地的部队和国防工事。在文化大革命前，他到过许多地区视察边防、海防。他复出以后，常常说：做一个领导人，不深入实际了解情况，是很危险的。他渴望再多跑一些地方。然而，他的残肢却妨碍了他的行动。他痛感不便，热切地希望治好腿伤，走出轮椅、扔掉手杖，投入新的长征。
“文革”期间，我在狱中曾跌坏左腿，1974年在福建请老中医治疗，得到满意效果。因此他出狱后我便建议他也去福建治腿。经过治疗，他的腿伤也有所好转。但对他满腔热情地进行工作仍十分不便，因此打算出国动手术。出于对安全的考虑，我不赞成，曾劝他说：“罗斯福不也坐着轮椅治理国家大事吗？”
1978年6月，我去欧洲访问，回国知他已到达乌鲁木齐，即将出国动手术。当晚接到他的电话，他告诉我，做这一手术有99％的把握。然而，谁料到竟然出现了1％的意外，他竟一去不回！这突如其来的噩耗使我万分悲痛！我党我军蒙受了一次不可弥补的重大损失，我军失去了一位不可多得的将才，我失去了一位敬爱的领导和战友！然而，他为中国革命和我军建设所作出的丰功伟绩将永远彪炳青史，他的大无畏革命精神将永远激励我们前进！
1988年7月28日于北戴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