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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个体户[短篇小说]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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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8-08-06
第5版(文艺作品)
专栏:

  年轻的个体户[短篇小说]
  许淇
摊贩集中在街尾。有关部门盖了遮凉避风的顶棚,像有的城市的大菜市场的格局。每个登记了营业执照交纳税金的摊贩划分地段,将营业证和档主的照片亮出来,挂在摊前的铁丝上,如同大宾馆的服务员似的。“流小子”有时故意捣乱,什么也不买,光端详女营业员的相片,见年轻的,臭烘烘的嘴巴快挨到相片上,一面不干不净地扯白。
“王小雁。嗬,瞧这妞儿,还梳大辫儿哪!”
“大辫儿可是八十年代的稀罕玩意儿。”
“土妞儿嘛!土得要命……喂,哥儿们,瞧!这盘儿……”
“流小子”们瞠目结舌了!土妞儿是土,可那美,那净,那亮,那苗条,那匀称!即使全无心肝的坏蛋欲毁坏它也会有片刻的犹豫。一头浓密乌黑的发梳成两条辫儿就一定比大披肩丑么?像歌曲里唱的:细挑眉,黑亮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花朵般的唇……穿着干净的白点碎花褂子,黑裤,有袢的黑布鞋;够电影明星扮演的村姑样,可以上《大众电影》封面!
“喂喂,你们买不买?买不买?买货过来挑,别撒野耍混装三青子,人不大色不小,那份德性!往姑奶奶这边瞅,这儿来!别欺侮人家初来乍到,别耍横。姑奶奶啥人没见过?!就没见过骡下崽羊上树……”
“流小子”们见王小雁旁边的档主是位完全不同的半洋女人,打扮入时,出口不逊,当保护人角色,知是耳有所闻人称蓉姐的“姑奶奶”,不好惹,便支吾几句退走了。
王小雁感激地瞥了蓉姐一眼,便垂着头,赧红了脸,取出一本旧杂志认真地读起来。
“别念啦!念书有啥劲儿?还准备考大学吗?”啪的一下杂志被“姑奶奶”一巴掌打掉:“照你这么干,一天能挣多少钱?”
“蓉姐,就让我抽空看吧!谁愿买我的衣服就来,不买,我也不勉强。我爱读文学书,不为考大学,不考学不看书啦?”
“好,好,看吧看吧!我是可怜你,妹子。想当初我考电影学院,就差没后门。那谁不是演小品
《卖花生仁》出了名吗?我当初演的小品是女贩子,想不到真的当了女贩子啦!赶明儿我演演你瞅瞅,人生就是一台戏嘛!这样吧,明天咱俩的摊子合一处,我帮你销。”
王小雁下午早早地收档回家,她的家在山区,远着哪!如今寄居在姨妈家,也不近,骑车赶到郊区,绕过四五个村子,也得一个多小时。姨妈家后院有间厢房,她和姨表妹住;屋里放一台织毛衣机,那是她二姥爷送给她的。她二姥爷和舅在另一个城市开了爿小小的厂子,四五架机器专织毛衣线衣,自产自销,拿到门市部卖。她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便到二姥爷那里学织毛衣去了,替二姥爷白干了二年,二姥爷将她使用的旧机器归了她。机器的构造其实很简单,关键是数针。镂空坎肩、长袖
V字领、套头圆领、罗马尼亚式、波兰式……她心灵手巧,花样翻新,那技术在这一带没人比。回姨家以后便扑在机器旁,咔嚓咔嚓织起来。姨父在供销社工作,负责联系原料,买进各种腈纶线,码在她厢房的外屋;姨奶奶和姨妈、表妹暇空了便替她缝袖子;吃完晚饭一家人有了业余生活。她一直织到深夜,然后看一会儿小说熄灯。
第二天大清早起床,又开始织,织到亮天便帮着做饭。农村早晨也吃干的。太阳起坡,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下田的下田,只有老奶奶留在炕头缝袖子。她打点产品,塞满手提包,架在自行车后座上进城了。“奶,我走啦!”她大辫儿一甩,推车出院。慈祥的奶奶总趴在窗口望着她。奶奶喜欢这个儿媳妇的外甥女儿。
今天蓉姐和她合档,让她专负责取货收款。铁丝挂满衣架套。她织的各色线衣,加上蓉姐贩销的乔其纱衬衫、坚固尼裤子、假蛇皮腰带、仿羊皮杰克装、真丝领带、海绵胸衬,琳琅满目。蓉姐穿上小雁的短袖线衣充当模特儿,踩到凳子上,一头披肩发阵阵冒威娜宝发素的香味儿,由粉红色的真丝发带绾着;“三围”更突出了,尼龙紧身裤将小腹和大腿的每一细部都显凸出来。买主取仰望式,如朝拜“三圣母”。
女贩子使出投考电影学院表演小品的真功夫,模仿刚从广东来的地地道道的客家人,说一口粤语普通话,舌头发硬满嘴漏气。
“先生,小姐,多关照!请看,货真价实呐!深圳沙头角批来的哪!新潮柔姿鞋,国外时行的蛇皮鞋,晓不晓得呀?看看,这腈纶毛衣,最新潮最新潮,好漂亮好漂亮,配靓女美姐,有形有款,保你中意,保你合适!你,先生,买一件给你太太,昨天相骂今朝就造爱啦!……你,小姐,你穿了试试,没关系,喔‘万里狗’(英语译音:非常好!)看看,便宜贱卖,一件十元!”
比小雁原订的捌元又提高了贰元。小雁购进三两线织一件获利约一倍,刨掉本金、租摊费、税收,还有姨妈家的饭钱,姨父跑外买料的提成和奶奶、表妹缝袖子计件付酬,她所得无几,她是靠一个子儿一个子儿地积累。今天蓉姐随口加码,因为掌握了顾客心理,反而畅销。大半天的营业额毛估也突破了一千元。
“算啦!别早早回去啦!今晚跟我见识见识,明儿你再回姨家织一整天不行吗?”
“不不,没和姨说,家里会着急的。”
“傻老冒一个。钱要紧还是姨要紧?今儿趁财旺,多卖一阵。晚上你就和我一块儿住,不会卖了你的,放心。”
想回也不成。买卖始终不断,她得给顾客挑货、收款、找钱。再说,蓉姐的意志是不可违拗的,只要她缠住就别想脱身。
收摊以后,她俩的任务是点钱,镍币、毛票,也得一张张地数;“大团结”一百张一捆;贰元壹元的票面很多。点数经过许多人手指摸黑的钱币,小雁的手也染脏了,神经像发蔫发湿的弦。
“别害怕,今晚你蓉姐请客,不动你该得的一个子儿,明早原封不动向你姨妈交帐。”
小街处处亮着灯,红的黄的绿的;都市迷人的夜市,显露出小雁所不熟悉的风华。而她每天这时候,姨妈一家人围着看电视;老奶奶已经在炕上打瞌睡了;她回厢房灯下干活。电视结束,全家都上了炕,一会儿便发出鼾声。从后院传出单调的织机声。“今儿小雁怎么还不回转?”老奶奶会首先着急,时不时趴上窗台望望墨黑的院门……
蓉姐招呼了一批崇拜者。一个打扮得像香港的“打工仔”;另一个梳着爆炸式青春头型,穿一身价值贰百多元的日本西装;第三个半爆炸长发,戴一副眼镜,斜挎着当今流行的吉他,五人全涌进“樱花”咖啡屋。这咖啡屋正如店名所示,摹仿日本,用樱花图案的屏风和隔板,隔成小间,所谓四铺席、六铺席;吃客席地而坐。当然也有一部分桌椅。他们占了小间,叫服务员摆桌椅,桌上点燃八支白蜡烛,老板娘是朝鲜族,点头哈腰一叠连声:“多关照,对不起,谢谢,谢谢……”
“算啦!算啦!街里街坊的,哄‘老外’老客去吧!顺姬嫂!咱姊妹俩谁和谁呀?别来礼节客套啦!实惠的,中西日,一块儿上,青岛啤酒健力宝,色拉牛排鸡素烧,生鱼牡蛎清酱汤,末了上日本素面……就这样,我请客。”蓉姐这种点菜法别开生面。
“哈依,哈依!谢……街里街坊的,说啥呀?我,我到后面家里给你们取点朝鲜辣菜和狗肉下酒怎样?”老板娘也改了口。
“呱呱叫!这才是咱们的顺姬嫂!”“打工仔”欢呼。
啤酒和菜上桌,酒过三巡,蓉姐道:
“哥儿们,这是小雁,可怜见的,多照应,谁欺侮她,姐不饶!”
“打工仔”和“全爆炸”点头称是:“没说的,没说的。”
“眼镜”见到小雁打开始便镇住了。一言不发,像动了灵感的诗人那般忧郁。
咖啡屋小雁从没来过;这些人小雁从没接触过。像受惊的小鹿、像投入渔网的孤雁,四面张望,祈盼得救似的,她怯生生地躲在蓉姐身后。
“打工仔”甩在桌上从黑市手里五元钱一包买的“万宝路”纸烟。蓉姐抽出叼了一支,让小雁吸一口,呛得她咳嗽不止。
“眼镜”心疼了,“别让她抽嘛!”他说。
蓉姐使个眼色,大伙挤眉弄眼,立即要开口取笑他。
“眼镜”忙打岔,激动得弹起吉他:琤琤琤,《爱的罗曼斯》,从来不曾弹得这么好!那蜜酒样的感伤呵,烛光摇曳着。
啤酒灌饱了……
“做人要凭良心……”
“咱们混,可咱们不犯法……”
“瞧不起咱们?咱们没格坐办公室,咱们不白拿国家的薪金……”
唯有“眼镜”反常。一个劲儿弹吉他,仿佛用音雨洗涤年轻的个体户们鲜红的血液,喧嚣中倾诉他们纯洁的秘密……
小雁总是心不静,惦念着村里姨家后院的西厢房破例寂了一夜的织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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