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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水长流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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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8-08-12
第8版(副刊)
专栏:

碧水长流
斯妤
童年时摇晃着羊角辫,天天跑到四姑婆家后面的小池塘边,或浇灌或拔草或默默地守望,一往情深地照料那一小畦湿漉漉绿油油的空心菜,仿佛照料一只无助的小动物或两岁时那心爱的洋娃娃。小小的菜畦是五岁的事业亦是五岁的骄傲。我为它抛弃嬉戏与热闹,它则带给我平静孤独与默默的梦想。
那时候我放下手中的小锄头便坐到池塘边光洁可鉴的石板上。这石板原来锐利粗糙如今平和光滑,它记载着洗衣妇们的日日辛劳。我把白净的脚丫伸进碧绿的池水里,看涟漪泛起,一圈圈静静扩散。不远处那座乳白色的教堂正传出管风琴低沉而庄严的乐声。
我幼小的心灵突然强烈地感受到那份平和宁静,那份深沉的庄严。我相信这是地上的音乐亦是天上的音乐,就像我脚下的池水既源自地下亦来自远方,来自天上一样。
当然,这关于池水的认识是四姑婆灌输给我的。她是一个热心的基督徒又是个充满玄思的老太婆。她沿着这池塘从少女走到暮年。她常说人会老地会老天也会老,只有流水不老,流水如圣经,日日苍翠。
后来我告别小镇告别四姑婆家日日苍翠的小池塘,这时我已不扎羊角辫也不再爱湿漉漉的空心菜畦了,我已十七岁,我正和同龄的伙伴们荷锄走向冷清孤寂的青春。
在集体户那所破旧的老宅后面,却依然奔流、荡漾、歌唱着一条苍翠的小溪。上山时我赤足走过它,溪底的沙砾纷纷聚拢向我致意仿佛我是隐居的女王。溪边那光洁可鉴的洗衣石既令我惆怅更令我坦然。它使我想起又简单又智慧的四姑婆,她带着满手的老茧和一整套玄思溘然长逝,教堂的管风琴虽不再奏响但洗衣石依旧横卧依旧日日收获女人们的辛劳。我赤足穿过溪流宛如穿过一个漫长的世纪……
这时芽儿正在前边兴奋地喊我:
“快走快走呀,你看他们已走进彩虹,你看他们多美!”
我抬头,我看见雨后的山脚下,几个年轻的生命正依次走进彩虹里。肩上的锄头是他们的旗帜。而彩虹,那美丽的弧形光环正把他们的过去与未来连接。他们神圣而庄严。
脚边的溪流欢快地奔流,荡漾,它们不舍昼夜,呼啸前行。
然而更早的记忆里还藏有别的东西。
似乎是夏天的黄昏,我随着惊慌骚动的人群涌向几里外的海滩。几乎全镇的人都来了,大人们都睁着恐慌的眼睛在窃窃私语。我不明白也不关心这一切,我只是跟着明哥儿起劲地往前挤。因为明哥儿说,海水把一个怪物冲上岸来了,它或许是无头妖怪或许是海底来的大狸猫。我那时候不像现在这样脆弱,所以我面无惧色一心想要目睹壮观的场面。
但是突然我和明哥儿撞到一起了,我们两人立刻就手脚冰凉双腿发软,从心底狂呼妈妈和奶奶。我们看到的不是妖怪也不是大狸猫,它是一个长发,嘴鼻都挂满海泥的龌龊肮脏丑陋可怕的孤零零的女人头!
这件事肯定给我极大的刺激,因为从那以后我就害怕男人,害怕丑陋,害怕热闹,并且再也没有无畏,我甚至害怕长有海枷?的长长的海滩。因为那个悲惨的女人就是因为丑陋而被丈夫杀害的,她被带到海上然后被打蒙打死然后被分尸五段抛进大海而大海把她变得更加丑陋的头颅又送回海滩。它先被海枷?缠住然后又被海水冲上海滩,它使那狠心的丈夫的换妻计划变成了南柯一梦。
那女人是千里迢迢从北方来探亲的,她一定很高兴见到大海而大海成了同谋者把她吞噬了。
后来我常常想溪也好海也好,它们有时候很美,很有诗意,有时候却那样残忍,那样盛满了罪恶,为什么洪水不能不泛滥,大海不能不为猛兽咆哮,人类不能不互相残杀,天地间不能事事平和与安宁?
但是再一想,洪水不泛滥,大海不咆哮,甚至人不再杀人,水不再覆舟的时候,世界就要顿时寂静下来,也就是说世界就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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