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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末代皇帝》的碰撞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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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8-09-27
第5版(文艺评论)
专栏:

  两个《末代皇帝》的碰撞
童道明
两个《末代皇帝》“碰撞”到了一起,火星四溅。
“碰撞”实际上早就发生了。电影《末代皇帝》在北京开拍时,贝托卢齐和电视剧《末代皇帝》顾问朱家溍有一次长谈。朱先生最近回忆道:“从这次长谈,我感觉这位导演的设想和要求与我的设想距离很大,简直是南辕北辙。”
这就提醒我们,两个《末代皇帝》很可能“各有所禀,自为佳好”,切不可拿朱先生手中的尺度去衡量贝托卢齐导演的影片的长短,也不必用贝托卢齐心里的准绳来判断朱先生当顾问的曲直。
因此我认为,现在颇为流行的所谓“电影《末代皇帝》不及电视剧《末代皇帝》忠实历史”的断语就有失公允。
看过电影《末代皇帝》的人恐怕都不会低估贝托卢齐的写实功力。那场表现红卫兵跳“忠字舞”的文革街头即景,拍得简直达到了纪录电影式的逼真。只要这位意大利导演愿意,我想也不难把慈禧病危接小溥仪入宫的戏,拍得“真实”得让朱先生这样的清宫专家啧啧称赞。但贝托卢齐偏偏要来个使朱先生觉得离了“谱儿”的艺术虚构,把老佛爷的病榻放在一个烟雾弥漫、佛像环绕的殿堂里。他有意识地违背具体的历史细节的真实,为的是追求另外一种艺术化了的、也许更具概括力的历史真实。
文艺评论有一条规矩:应该根据艺术家自己选择和认可的艺术原则来评判艺术作品的艺术得失。举个浅显的例子:如果有人以焦点透视的绘画原则来评判用散点透视原则画出来的《清明上河图》,他便是违背了文艺评论的这一条规矩。遗憾的是,我们一些同志在对电影《末代皇帝》说长话短的时候,就忘记了这条规矩。
是的,贝托卢齐选择的这个艺术原则,与我们习惯了的清宫片创作原则相距很大,但它决不是旁门邪道,比方说,它就接近于被鲁迅誉为“革命者、艺术家、批评家”的卢纳察尔斯基的一个艺术见解:“任何一部称作历史剧的文学作品,都是某种或以历史事件为依据、或以历史事件为借口的骊歌、抒情、自白:诗人所利用的,不过是历史的材料或历史的衣裳。”
所以,还是让我们不要死抠历史,而是努力透过贝托卢齐为我们剪裁的这件“历史的衣裳”,窥见艺术家“以历史事件为借口的骊歌、抒情、自白”。所以我欣赏谢飞同志经过这一番审美感受之后作出的判断:“贝托卢齐不是在单纯地表现一段中国历史,而是在表达他对一个人从被限制了自由到恢复了自由的看法。”(《光明日报》1988年8月14日)他在电影《末代皇帝》中发现了一个深蕴着的“人的主题”。
电视剧《末代皇帝》的一大成功,是通过描写末代皇帝前半生展现了半个世纪的中国历史风云;而电影《末代皇帝》的讨好之处,恰恰是在于它抓住了这个无往而不在的“人的主题”。
两个《末代皇帝》的碰撞点也恰恰是在这里。
这里有不同文化背景下产生的观念差异。电视剧《末代皇帝》的作者相信“存在决定意识”的真理,所以他着眼于溥仪的两次改造——由人而龙(皇帝)和由龙而人。电影《末代皇帝》的作者相信“人与环境冲突的永恒性”,所以他着眼于溥仪的人性在非人性环境中的顽强生存,他甚至不像我们的艺术家那样地相信战犯管理所具有脱胎换骨的熔炉作用,后来的充满人性的溥仪在银幕上的出现,与其说是“改造”的结果,毋宁说是他作为一个人在恢复了自由之后久被压抑的人性的踔厉发扬。
由此而来的,是两部《末代皇帝》的表现重点的不同。
如果说,电视剧《末代皇帝》着力表现的是溥仪由人成了皇帝之后的“龙性”(即人的异化);那么,电影《末代皇帝》所着力表现的则是溥仪当了皇帝之后也没有泯灭的人性。
于是出现了一系列剧情中的细微末节的、或并非细微末节的“碰撞”。比如——
电视剧里的小皇帝喜欢一屁股骑在匍伏于地的奴才脊背上,这自然为溥仪日后一口气搧奴才十几个耳光的惊人场面作了铺垫;
而电影里的小皇帝则喜欢一张口吸吮奶妈的乳头,这自然也为小溥仪不久怅怅然送别奶妈的感人镜头留下了伏笔;
电视剧里的小皇帝喊得最响、最揪心的一句话是:“还我三大殿!”
而电影里的小皇帝喊得最响、最揪心的一句话是:“我要出去!”
象征皇权的插着36根芳草的罐子是电视剧里的溥仪须臾不可离开的爱物;
而电影里的溥仪更加向往着一道道宫门之外的大千世界;
一旦作为皇帝的尊严受到触犯,电视剧里的溥仪就会“龙颜大怒”;
一旦作为人的尊严遭到伤害,电影里的溥仪就会郁郁不欢;
电视剧写到溥仪获赦戛然而止,因为在它的作者看来,溥仪一走出战犯管理所的大门,就意味着他所经历的“人——龙——人”的两度脱胎换骨改造过程已经完毕;
电影写到溥仪晚年,因为在它的作者看来,溥仪获赦仅仅是获得自由的开始,他还要表现一下获得了自由之后的人的人性焕发……
而这最后一点也正是电影《末代皇帝》在艺术上占尽上风的地方。
贝托卢齐在影片的尾声处大施浪漫主义色彩,他让那只小溥仪当年玩耍过的蝈蝈神奇地活过半个世纪,而正是借助于这只神奇的“蝈蝈”,神奇地实现了溥仪的晚年与童年的“对接”,这同时也是历史与现实的“对接”。这种“对接”所释放出的情感能量相当丰富。这里既有世事沧桑的悲凉,也有童心(人性)永存的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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