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怅惘——为朱自清先生九十岁诞辰而写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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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8-10-17
第8版(副刊)
专栏:大地

怅惘
——为朱自清先生九十岁诞辰而写
叶至善
今年11月22日,朱自清先生90岁诞辰,要是有什么纪念活动,父亲(叶圣陶)如果还在,我想他一定要参加的,就跟去年参加朱先生石像的揭幕典礼一个样。
去年4月,父亲长期住医院后回家不久,接到了朱先生石像揭幕典礼的请柬。我问父亲去不去,他说只要不刮风下雨,一定去;又说好些年没见着朱师母了,挂念得很。
揭幕典礼定在4月26日。那一天天从人愿,风居然停了,只是还有点儿凉。父亲起得特别早,早餐、洗漱,这一套程序也都加快了节奏。我们帮他穿得严严实实的,乘汽车赶到清华,会场刚开始布置。父亲也太性急了,竟第一个到,我们扶着他找休息室等开门。
主人客人陆续来了,都跟我父亲握手,说我父亲精神还这样好,一定能活100岁。父亲说:“只好看吧。”他心里明白体质是越来越衰弱了,所以老用这句话回答朋友们的良好祝愿。
朱师母也到了。她已双目失明,握住我父亲的手抚摩了老半天;父亲睁大眼睛看,其实也看不清她的面目。两位老人家都有许多话要说,结果却怯场似的,一再重复那几句极其平常的问候。我赶忙掉转头,免得流出眼泪来。
会场布置在未名湖右侧,到的人多,显得有点儿局促,有点儿乱。朱先生的石像在湖对岸,蒙着红绸。人们把朱师母和我父亲让到了前排的座位上。
我们挤在一边,没听清主持人和几位来宾说了些什么。父亲耳朵背,虽然在前排,一定也没听清。我只怕要我父亲讲话,幸好没有,也许体谅他年纪实在大了,也许没料到他会到场,因而没作安排。
讲话完毕,石像揭幕,红绸落下来,望见朱先生悠闲地面对着未名湖坐着。人们都涌上去想看个清楚。等人们散了,我们才扶着父亲沿着湖边的小路,好容易走到石像跟前。
像是白石雕的,重现朱先生写《荷塘月色》那个夜晚的神态。父亲说:“总算看见了。”他其实没看清,问我“像不像”。我说“似乎瘦了点儿,写《荷塘月色》的时候朱先生年纪还轻,记得矮敦敦的个儿,面颊很丰满。”父亲说:“也只能这样了。”
在回家的路上,父亲问我见着俞先生没有。我说“没见着,好像没有来。”后来知道,俞平伯先生也去了,到得晚了,会已经散了。他要车不如我父亲方便。朱先生逝世一周年,清华开会纪念,俞先生是和我父亲一同去的,乘清华的校车。38年来,纪念朱先生的集会似乎只有这样两回。
当天晚上看电视台的新闻联播,以为会有朱先生石像揭幕的报道,没想到落空了。第二天找遍了报纸,也没有这一条消息。父亲问我们,我们只好照实说。父亲好像要说什么,可又没有说,看神情颇有点儿怅惘。
今年8月12日,朱先生逝世四十周年,也没见有报刊发表纪念文章。父亲如果还在,他一定又会问的,一定又会黯然无言。“身后寂寞”本来只是活着的人的感慨,由于忘不了死者生前的忧患和劳碌;死者是毫不相干的,无所谓寂寞不寂寞。恐怕渐渐地,人们知道朱先生的,只剩下选进课本的《荷塘月色》和《背影》这两篇早年的文字了。
1988年中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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