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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酬——干校琐忆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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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8-10-19
第8版(副刊)
专栏:

厚酬
——干校琐忆
萧乾
初来农村,看见山脚下五岁娃娃也牵头大水牯,觉得放牛这活儿再轻巧不过了。某连就把牧放水牯这个任务交给了一位老先生。他是全国有名的金石专家,下来之前曾任一家大博物馆的馆长。老先生高度近视,还患有肺气肿,听说放牛就不必跟大队人马去趟泥水,只消坐在道旁看着水牯吃草就成了,组织上的照顾使他颇感到温暖。
可是牧放这个工种其实并不那么省心。大队人马“天天读”之后,才排队下地。干了一阵活,有时还作兴抽支“地头烟”。牧放则一大早接过缰绳就算上了工,牲口转到哪儿跟到哪儿,一口气要干到天黑。这个工种得同活物打交道。不会骑马的,一上去牲口就会有所察觉,而且立刻就尥蹶子。水牯呢,只要你一牵缰绳,它也马上能知道你是行家还是力巴头。这正是老先生所面临的尴尬局面。水牯经常同他闹点小别扭。老先生往坡上拉,它们有时腿像柱子似的,纹丝不动。更糟的是它们老想往苇塘里钻。老先生除了嫌里头湿漉漉的,还怕有水蛇,就无论如何也不让它们钻进去。
这一天,水牯憋足了劲儿硬是挣开缰绳,趟进去了。这下可把老馆长急坏了。苇丛密密匝匝,叶子锋利得像刀刃。老先生深一脚浅一脚地去追,胳膊腿儿给刮得满是血道子,可那对水牯连个影儿也见不到。这可怎么向班长交代!急死人呀,简直比博物馆丢了件铜鼎还严重。
这时,苇塘里出现了个十来岁的娃娃,他正在摸泥鳅。老先生也不顾揩自己那满头大汗,赶忙连说带比方,示意水牯不见了。娃娃会意,钻进苇塘,东探探,西望望。不一会儿,他一手牵着一只水牯出来了,它们竟变得那么驯顺。
老馆长真是喜出望外,接过缰绳,感激得双手发颤。他一边向这位神通广大的娃娃连连致谢,一边浑身摸索,想找点什么来聊表谢意。终于摸出一张十元钞票,就递给娃娃。心想,要是赔两头水牯,可远不止这数目哩。
娃娃愣了。他死命摇头,不肯接。
馆长的月薪大约是300元。老先生一边硬往娃娃手里塞,一边(为了打通思想)就说:“拿去吧。这——不过是我一天的工资。”
岂料这句话很快就传遍了那一带。农民见了干校的人就说:“嘿,原来你们每天的工资十块钱哪!”说这话时,有惊讶,有羡慕,不免也有些妒嫉。原来当地农民刨去口粮,七折八扣,一年到头的工分也拿不到几个钱。
1988年8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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