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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在伯伯彭德怀九十诞辰之际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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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8-10-27
第5版(革命回忆录)
专栏:

  写在伯伯彭德怀九十诞辰之际
  彭钢
10月24日,是我的伯伯彭德怀诞辰九十周年。伯伯已是一位历史人物,一代又一代的后来者都会根据自己的理解作出对他的评价。然而我想,不管世事替代,人们的价值观念会发生什么变化,伯伯在他的一生中,始终克勤克俭,艰苦奋斗,与人民共患难的品质,将永远得到人们的首肯。我觉得,伯伯的这种精神,在需要我们同心同德坚持改革、建设现代化中国的今天,显得尤为可贵。
我很清楚地记得这样几件事。
房子让给家口多的同志住
1953年,伯伯从朝鲜回来了,住在中南海永福堂。那时我正上中学,和他住在一起。随着朝鲜战争的结束,经济建设迅速发展,国内呈现出欣欣向荣的气象。但在一部分干部中,也出现了追求名利,贪图享受,铺张浪费的不良倾向。伯伯对此是很有看法的。他常常对我说,我们要保持劳动人民的本色。
永福堂是个小四合院,又窄又旧,前面归另一家居住,东、西两厢除了我住一小间外。其他的都是公用。所以伯伯的住处拥挤不堪,他的一间屋子是办公、会客两用;饭厅中间摆了一张桌子,围坐着吃饭时,四周就不能走动了。我哥哥、姐姐来了没地方住,只好搭地铺睡。谁能相信这就是彭德怀的家呢!
那时候,北京的住房还不像现在这样紧,管房子的部门看到伯伯的情况,就在什刹海附近另找了一个住处,是个大院子,房子两层楼,比较宽敞。秘书说:“这院子适合办公,离浦安修同志上班的北师大也近些。”伯伯看了院子却不说话了。我问他:“搬不搬?”
伯伯反问了一句:“你想搬呀?”
我说:“当然啦,永福堂那个地方多挤呀。特别是我房后那个卫生间,大家共用,我是女孩子,多不方便。”
听了我的话,伯伯说:“不搬了。这里房子多,应当给家口多的同志住。咱们家没有多少人,不用住这么宽。再说,住在中南海里面,门口有个站岗的就够了。搬到这里,又要搞个警卫班,那不是增加国家负担吗?”
说真的,对伯伯与人民同甘共苦的品德,我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步加深理解的。
我上学后一直享受供给制待遇,1954年,国家和军队干部实行薪金制,干部子女上学改由家庭负担。因为我是烈士的女儿,学校按规定继续供给,并为此写了信让我带回家。我很高兴,一回家就把信交给伯伯说:“今后还是国家供我上学。”谁知伯伯一听就说:“不,你上学我应该管。”说着拿起铅笔就在信头写道:“不要国家供给,由我负担。”叫我把信交给学校。从此,他用自己的薪金供我上学,一直到我上大学。
那时,伯伯是中央政治局委员、国务院副总理兼国防部长,主持军委日常工作,说得上名重位高了。但他从来没有利用职权牟取私利,从来没有为家庭添置什么新奇时髦的生活用品。有一次他出国访问,警卫参谋买回一辆自行车和两块手表。他首先批评不该买这些东西,接着便指定自行车归公务员小何使用,还说:“出去办事,尽量骑自行车,少用汽车。”那两块表分给黄公略的女儿和我各一块。我一看,表面上只有两根指针,没有秒针,要贴到耳朵上才能听出表的走动声。那时大三针的手表已很流行,给我弄了块二针表竟还挨了批。他把国家发给他的零用外币,大部分都节省下来交给驻外使馆了。顺便说一句,有一回随他出国的一位负责同志,把伯伯交给使馆的外币取出来一些自己去买了东西。伯伯听说了,摇头淡然一笑,显然是很不以为然的。
与人民共度时艰
如果说,上述几桩事情都发生在1959年庐山会议之前,伯伯身居高位的时候,因此能够折射出他“居庙堂之高”依然克己奉公、与人民共同奋斗的精神之斑;那么,事随境迁,庐山会议之后,他的处境完全变了,但他在“身退江湖之远”的时候,更加心忧天下,严于律己,与人民共命运。在这段时间里,我和他长期生活在一起,如今回首往事,实在心绪难平。
1959年秋天,几乎与庐山会议同时,我考上西安军事电讯工程学院。我在向伯伯报告这个消息时,得知了庐山会议对伯伯的打击。我哭了,伯伯却很冷静。在送我去上学的那天晚上,他一再嘱咐我好好学习,做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
在一次探亲中,我向不能远行又急于了解情况的伯伯讲了一桩刚刚经历的事情:我从西安上火车回北京,上车前买到几块点心。我手提点心正准备上车,突然一个饿急了的人朝我扑来,一把抢去点心,往上吐了一口唾沫,然后就站在我跟前慌忙吃了起来。我被惊呆了。看到这情景的警察走过来,他的心情显然是矛盾的,问我,点心还要不要?我摇了摇头。
伯伯是懂得饥饿之苦的,他的眉头锁紧了。
我又对他说,有个同学探家回来后哭着说他家饿死三口人。我们不信,还批评他“右倾”。后来指导员作了调查,证明他说的是实情,我们便向他道了歉。
伯伯听了难过地说:“比我想象的还要困难,人民群众怎么过呀!”他的两眼涌满了泪水。
我对他说:“当初照你的意见办就好了。”
他马上不以为然地说:“我的意见真错了就好啦,老百姓就不会吃苦了。”
是的,伯伯在庐山的预言不幸而言中了,但是他没有为自己的“言中”而宽慰,而是为人民的不幸而痛心。他心急如焚,常形容自己是“热锅上的蚂蚁”。他为闲居而痛苦,说:“我是个吃闲饭的人,不能为人民工作,简直是造粪机器。为我一个无用的人配备了秘书、警卫员、司机、炊事员和锅炉工人,还有警卫班,这不是浪费吗?还不如叫我到一个生产队去,我愿立下军令状,把生产队搞好,改善人民的生活。”
当然,他是不能离开吴家花园的。于是,伯伯就在吴家花园开荒种地,竭力劳动。他真诚地希望,通过劳动一来了解农业情况,二来减轻国家负担。
此外,为了与人民共度时艰,伯伯觉得自己应该做的,就是艰苦朴素,厉行节约。他对我说:“为了减轻国家负担,我别无办法,节约还是可以做到的。”特供猪肉他买得很少,供应的好大米、面粉经常让给别人吃。自己种的萝卜、白菜和红薯丰收了,他就算给我们听,一厘地萝卜收多少斤,一分地白菜能收多少,三分地红薯能顶多少粮食,这一切能给国家节省多少开支……
在吴家花园生活的日子里,伯伯的心情自然是压抑的。然而他对民间疾苦更加拳拳在心。他曾向我说起,庐山会议时,遇到一位服务员正在为家庭生活困难而哭泣。当时他就表示,要每月资助这个服务员二十元钱。可是几天之内自己被打成“反党分子”,不能履行诺言了。“那样又要说我收买人心啦,肯定会连累他。不知他如今情况怎样?”言下之意不胜牵挂。我忍不住说了他一句:“全国困难的人多啦,你管得了那么多吗?再说你现在又是这种情况。”
伯伯没有理会我的话,还是叹息不已,过了一会才说:“只要力所能及,我还是应当办的。”
多年后回想此事,我追悔莫及。在那种境况下,我怎么忍心用言语去刺痛伯伯的心呢。
真诚的朴素
伯伯的生活是淡泊的,这大概是人所皆知的事情。尽管如此,1959年庐山会议决议却指责伯伯“伪装朴素”。这种无端指责歪曲了事实真相,实在是令人痛心的。最近《党的文献》杂志刊登了伯伯的四篇笔记,其中一篇专门谈这个问题,我读来倍感亲切,因为这些内容也是伯伯在吴家花园曾向我说起的。
他向我讲过,他自信在长期的革命斗争中从没有故意浪费公家的一分钱。参加革命后,他没有多少存款可言。有一回他告诉我,1938年,从八路军武汉办事处转送给他和朱总司令各400大洋。伯伯将这笔钱一分为二,托徐特立带给黄公略夫人和陈毅安夫人了。伯伯说,黄、陈两位都是烈士,“他们对革命贡献大,我应该照顾他们的家庭。”
倒是伯伯在旧军队中曾经有过积蓄。他从连长当到团长,十年中把薪金、办公、杂支等积存的三万多块钱,在平江起义的县城又筹了三万多块钱,加起来七万元,全部用于平江起义后的各项经费了。对于家庭,那时他每年寄钱不足二百元,家中始终维持着下中农生活。我的父亲彭荣华有时去看伯伯,手中最多只有两斤家乡产的茶叶而已。对伯伯来说,所能奉献的都奉献了,正如他自己谈到的那样,“平江起义到解放战争结束,我家十余口人,流浪乞讨,全无任何顾及,四十年如一日,这不是什么伪装得了的。”回想起当年伯伯讲这番话的情景,我仿佛还能听到一颗伟大而平凡的心在悲愤地跳动着。
伯伯是在清寒中走向自己生命的终点的。“文化大革命”中,他被囚禁关押,受尽凌辱,我和他分别了八年。等到我再见到他的时候,伯伯已经身患癌症,病骨支离了。他75岁了,十分虚弱,在澡盆里洗了澡连站都站不起来。就这样,他还坚持自己洗衣服,不要别人代劳,一直到他完全瘫痪的时候。他自知来日无多,总在考虑怎样为人民做出最后一次奉献。他提出,一旦病故就把遗体献出去,供医学家解剖研究。我认为,一个人,到了这样无为的境界,在他最后告别人生的时候,灵魂一定是净化的。
我在伯伯九十诞辰的时候写下这段文字,就将这些遥寄他老人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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