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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52-03-11
第1版()
专栏:朝鲜通讯

炮兵连的光荣枪
新华社记者 华山
在火线上,地下工事的土墙不时抖动着,透过地皮的炮火撞击声日夜不断。
天已大亮。我起身到野炮第一连去。沟口的开阔地上满是弹坑,交叉路口只剩下一棵枝枒倒挂的老槐树,北面的光山坡没有积雪,必经的小路就从那里翻过山去,正是挺着肚皮挨炮的危险地带。我迈着大步,紧往上走,忽然发现几处炊烟在脚下冒着。山根伏着一道窄窄的斜沟,几个住人的地洞掏在沟缝里的两侧土坎下,沟沿的树木和枯草已经叫炮弹犁翻了,可是炮弹不是落在沟这边就是沟那边,没法拐弯钻进沟里,真是安全得出奇。看到了这些,自己也突然觉得有了依靠似的,一口气上了山脊,几步抢过阴坡休息起来。
山下的平川地上有条小公路,左近的山坡上躺着几片炸弹坑和炮弹坑。我们顺着公路前进,路旁的弹坑越来越多了,原来前面的山脚下散乱着几处伪装的树丛,远远就看出那是个炮兵阵地。大概炮兵要能揍上敌人,自己也难免常常挨揍的,我这样想着。到跟前却看不到炮也看不到工事的痕迹,原来完全是一座胡弄美国炮弹的假阵地。带路的通讯员指着斜对过的山岗说:
“还在那边呢!”一拐弯就走进洼地,到了溪边的乱土坑旁边,已远离挨炮的公路了。
前面是马鞍形的一溜山岗,最矮的山梁也是光秃秃的,完全坦露,挂不住雪,小路正好从那里翻过大山。“又是个挨炮的口子,得赶快过。”我想着。敌人的侦察机又盘旋过来了。这是在寻找我们的炮兵阵地的。它的尾巴一扭,低空果然响起了炮弹的嘶声,几炮越过头顶,落在北山那边了,几炮的嘶声在爆炸声的后面,显然是打在南山那边的。有目标的轰击,一前一后,都不是打的这里,正好翻山过去。我们从枯树丛走上土坡,眼前突然现出一座崭新的松枝彩门。——没料想这就到了。
松门半藏在矮坡下,虚掩着交通壕口,哨兵在旁边站着,身后吊着一个金闪闪的新炮弹壳。这是炮兵特有的一种最漂亮的“防空警钟”。交通壕也显出炮兵特有的磅礴气派:宽大,齐崭,高出一头,就像胡同夹道那样,有拐角,有斜巷;壕里的土阶却像一段弧形的楼梯,不出壕沟就能绕到半坡上去。
搭着松门的洞口顺着壕沟排列着,那是隐蔽部和炮阵地,里面更加宽大,壮实,和大炮本身一样威武。特别是连指挥所的隐蔽部,用来伪装整个炮阵地的白色“炮衣”也刚够它绷满天棚和一面墙。
正好营指挥所来了电话。连长不离床沿便拿起听筒,一只手就着膝盖记下射轰目标,跟手拿起另一个听筒发布命令:“各就炮位!向左:一二五;标尺分划:三四七……都准备好没有?每炮三发,听口令齐放!”
听筒回响着紧张的口令,指导员也兴奋的凑了过来说:“马上就打炮,咱看看去!”
我跟着他跑出指挥所,顺交通壕往上跑着,进入了炮阵地。地皮忽然一阵抖动,附近的炮阵地开火了,接着这里也轰然猛吼起来了,只震得阵地里烟尘滚滚。跟着又是第二发,第三发——一阵雷声过去了。一切又平静下来,依然是耀眼的蓝天,葱郁的山岗在对面横着。
我凑着炮镜往前看:看来看去总是一座门,可不正是背后的走廊进口!我问炮手:“你们也看不到敌人,也看不到目标,怎么知道打中没有呢?”
指导员笑了。他不是笑我不懂间接射击,他笑的是不久以前,他们也是这样怀疑自己的。他谈起了一枝永世难忘的卡宾枪。
这是阵地最前沿的步兵送给他们的胜利品。他们把它挂在指挥所的墙上,当做炮兵无上的荣誉。枪柄上刻着端正的字迹:
“一九五一年十二月十一日缴获于一六八高地。”上款是:“献给炮兵×团第一连”,下款是:“步兵×团五连一排敬赠”。
早在前沿阵地的时候,我就听到这个传颂一时的故事了。
一六八高地是突出在第一线阵地最前沿的孤立小山头,五连的第三班在那里日夜坚守着。南面是敌人踞高临下的山岳阵地,就在一里宽的一片洼地那边;北面的五连主阵地却隔着五里宽的开阔地。五连第三班就成了敌人死啃不放的孤立目标。因为敌人不打掉它就不能向北攻击。那天晚上,敌人的炮火又猛轰起来,连它侧后的友邻阵地都打遍了。五连三班的阵地周围更是一片火海,后路完全断绝。五连指挥所和营指挥所的电话线也被炮火轰断。好容易才把炮火下的电线接通,敌人已经向三班猛攻了半个钟头,第三次冲锋又开始了。
这是一六八高地从没碰到过的疯狂进攻。炮火足足轰了两个钟头,山头上的浮土都没到脚脖子了。当时月色朦胧,三班的同志刚刚钻出坑道,洼地里已经叽哩哇啦的嚷成一片,黑越越的人影推推拥拥,指手划脚地,一劲儿围向山头,比头两次更加猖狂了。敌人兵力从一个排增加到一个连,冲着冲着又分成两路。战士们沉着等待着,把敌人放上半坡,然后,又是一阵突然的手榴弹和自动火力,硬把两路敌人打垮了。正要组织火力追击,屁股后面忽然响起了激烈的枪声,二百多敌人从东北角包抄上来了。
好恶毒狡猾的敌人!它在正面吵吵嚷嚷,主力却悄悄插到五连和三班之间,兜屁股打上山来。而北面的山头依然迸裂着敌人的炮火,主力阵地的火力没法支援三班。敌人这就更加猖狂了:东北角的已经冲到半坡,南面的又回过头来,洼地里也出现了新的敌兵,——五百多人一伙跟着一伙,只管涌向山头。情况严重透顶,只有分头对付。三班战士们在身边架好枪,准备好一堆堆的手榴弹,两只手都紧扣住一撮炸弹火弦,硬不还枪。敌人冲到冲锋枪的有效射程里了,只隔六十公尺了,只隔五十公尺了,长腿拱腰的草包样子已经可以看清楚了,战士们还是一动不动地倚着胸墙,直到敌人只隔四十公尺的时候,大伙才突然把手一抡,——意想不到,排炮也和手榴弹一块儿开花了。
及时赶到的炮火,炮炮落在敌人人群中的炮火,这是五连长刚刚“请”来的。通到营指挥所的电话线刚刚接好,听筒里马上响起焦灼的声音:
“要炮火支援吗?”营长劈头就问。
“要啊!”“打哪里?”
“三班前沿!”
顷刻之间,“三班前沿”这四个字传到炮兵指挥所,立刻又变成一串串的数目字,分头传到各个炮阵地。九十秒钟以后,嘶裂空气的炮弹嘶声便从各处飞向三班前沿。振奋人心的捷报也从一六八高地的电话传遍整个防线,传到野炮第一连来了。
“王立功吗?”炮兵营长在电话里喊着一连长,“你们的炮打得好,手榴弹打到哪里炮弹就落在哪里;各炮再打五发!”
远射程炮弹和步兵的手榴弹一起爆炸,和手榴弹一样准确地轰击着冲锋的敌人,——在这后路断绝的孤立山头上,还有什么样的支援比这更鼓舞人呢?炮火越轰越猛,手榴弹也越炸越起劲,只打的美国兵连滚带爬地向南涌着,刚爬起来又叫掀倒,刚刚散开又叫炸成一团,炮火还是无情地延伸追击。直到三班的冲锋枪也打不上活的美国兵了,轻机枪的曳光弹也够不着掉队的敌人了,炮火这才沉寂下来。三班的同志于是赶紧钻进坑道,到防炮洞里裹伤口,擦武器,打开新的弹药箱,准备迎接新的攻击。外面只留一个监视哨在坡头观察敌人动静。
果然,敌人的炮火又朝小山打起来了。这是老规矩,每逢冲锋垮台以后,敌人准又打炮。不过这次不是冲锋前的炮火了。这是掩护鬼子兵出来收尸拖彩号的。闪悠悠的黑影从大山下的沟口溜到洼地,又拖着一条条死尸溜到沟口。跑散了的美国兵也聚拢在那里休息。沟里响起了忙乱的汽车声。“准是来运彩号的,”监视哨想。“这时候再朝沟里轰他一顿炮,该多带劲。”他一面报告情况,一面着急地想着。突然,排炮又在沟口爆烈开来,就像炮弹猜透了他的心意那样。炮一连的电话也更加热闹了。
“又打到敌人堆里啦!”炮兵营长转来了前沿步兵的捷报。“跑散了,等一等……敌人又拖彩号啦!听口令再打三发……装了一汽车彩号,满满的。各炮准备好!……还没拉完呢!敌人的彩号拉不完了。再打!叫它再装一汽车!”……
敌人总共拉走了八大卡车的死尸和彩号,炮兵营长也兴奋的一夜没睡着,在被筒里又拿起电话:
“王立功,我做一副新年对联送给你们:度新春眼明手快;祝胜利心细如毛。”
“我来个横批:快准猛!”王连长也在床上乐着。听筒里忽然跑出二连长的声音:
“你的横批太短了,我来个长的:炮炮落在老美头上开花!”只说的耳机震起好一阵哄笑,——原来阵地上的炮手们也围着电话听着,他们的笑声也参加了“电话晚会”了。
同样的笑声也在前沿步兵的防炮洞里震荡着。他们是首先打响出国第一仗的志愿军老战士,一连五个战役都是靠的步枪手榴弹打败敌人,他们亲眼看到那时炮兵走一步路多末困难。因此他们对今天的炮火威力特别感到兴奋。有的说:
“看着这顿炮火,我比立了大功还要高兴,老美可尝上炮弹的滋味了!”有的说:
“炮弹就像懂人心意似的,咱想打哪里它就抡到哪里。我的手榴弹差点没‘掉队’了。”有的说:
“敌人的炮专打山头,我们的炮专打老美的头,这笔账够杜鲁门报销的。”有的说:
“炮火也参加前沿步兵打反击,这真是做梦也想不到。咱们得给炮兵庆功!”
一提起庆功,大伙就想到送礼。可是这次缴获的胜利品都是些枪枝弹药之类,炮兵用不上。吃的只有两筒罐头和一块不到三寸长的美国咖啡糖。这点子东西,前沿班留下自己吃也不够一人一口,送给炮兵够谁吃的?“太少了,值不得送。”有人这样说。另一个却说:
“胜利的糖格外甜,再少也是咱们亲手缴获的。”
一句话说出了全体步兵的心意,战士们都一致赞成了。以后,为了纪念共同创造的胜利,他们又从这次的胜利品里挑出一支连发的美国卡宾枪,——就是现在指导员拿给我看的这支枪,亲自派代表送给炮兵团。五连长接过枪去对我说:
“我当了五年炮兵,从没感到这样光荣过。从团首长到每个战士都感动了。”
开始的时候,他说,这个团还只是一个骡马牵引的杂色山炮营。那时候志愿军翻大山,抄小路,迎着潮水般的侵略军队前进着,见缝就钻,碰上就打,没日没夜地插到敌人的侧翼和后方,跟公路沿线的美国机械化死纠猛打,一路上截住打,兜住打,迎头打,……按倒就揍,跑了就追,追上再打,——在那连绵一千多里的日日夜夜里,步兵一次紧接一次地穿插反击,炮兵要跟上是非常困难的。光是上个雪坡,就得全连人拉住两根十几丈长的大缆索,拖住炮身往上挣扎,一步三吆喝的;每匹骡马还得人抓住笼头拖着,扶住腰推着,托住屁股顶着。一门炮刚刚爬上山头,两个步兵团的行列早已超越过去了。
上坡难,下坡更不容易。步兵站不住脚就坐着往下溜,还乐的直嚷“比电梯还快!”炮车一溜坡就连人带炮都摔下悬崖了。得全连人在后面拖住一门炮,头里还得勒住马头往回蹩。可是拖劲太大了,炮车又不往下滚,拖劲小了一点,炮车猛一滑又煞不住脚,瞬时间马也溜坡了,人也绊倒了,不赶快松开手里的缆索,连自己也得跟着滚进大雪沟了。
很有几次,山炮营刚刚追上步兵,挖好阵地,正要打炮,步兵又继续前进了。——敌人已经溃逃,战线已经远去,又得把炮拆开,扛上,开始了同样艰难的进军。
“光吃苦打不上仗,还到处挨骂,这滋味真不好受啊!”五连长抚摸着卡宾枪说。那时候,满肚子的火气一下子全抡到敌人头上了:“我们打过地堡,打过坦克,从松花江打到镇南关也没叫步兵骂过;到朝鲜叫美国飞机压倒还行?跑断了腿也要揍上敌人!”一口气赶到临津江边,总算打响了新年攻势的头一炮,给步兵轰开道路了。可是一直打到去年夏天,全营打的炮弹,还没这个连一个月来打的多。“真想不到能熬出这枝枪来。”
团党委决定在炮一连举行一个隆重的“受枪典礼”,把前沿步兵的高贵礼物送给他们。
受枪典礼就在这个指挥所里举行。团政治委员代表全体炮兵举起枪说:
“这是步兵同志用血换来的,这不是普通的枪,这枝枪代表着步兵热爱炮兵的全部心意。它说明了我们志愿军不仅能用步枪手榴弹消灭敌人,而且愈战愈强,也能够用强大的炮火,更大量地消灭敌人了!什么‘炮火优势’‘空中优势’都挡不住我们发扬炮火威力了!我提议把这枝枪叫做‘光荣枪’!”
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会上的讲话都变成了激动的宣誓:
“我保证在敌人任何炮火面前都要发扬炮火威力,回答步兵兄弟的心意!”
“我保证步兵攻到那里炮火就打到那里,炮炮打到敌人头上!”
“我保证一个月培养三个炮手,争取做到人人精通技术!”
“我保证电话时刻畅通,任何情况不耽误打炮!”……
“保持光荣,发扬光荣!”
每个人都想亲到“光荣枪”面前表示决心。可是战斗岗位离不开,不能都来参加典礼,于是又有人提议把卡宾枪的子弹叫做“光荣弹”,送给每班一粒,让代表们带回去传达步兵的心意。
“还有光荣糖呢!”指导员对我说着,打开桌子下的炮弹铁箱,从文件底下拿出一个小纸包来。
“哎呀,压扁了。”他惋惜着,就着手心打开纸包,托给我看:半截透明的商标纸套着一小块用手折开的咖啡糖。他说,这也是一六八高地送来的,本来是原封装着的一整块。前沿步兵兄弟们的生活苦多了,缴获到这末一块糖也舍不得吃,特意穿过几道炮火封锁线送给炮兵,真是太感动人了。可是糖太少,不好分,连部立刻把咖啡糖折成几块,分送给各个炮阵地的同志们。因为他们的炮打得好,才有这个光荣,应该让炮手们都尝上一点。这一小块糖就是送给炮手第一班的。
一班的同志非常感动,立刻开会讨论起来:“光荣是谁的呢?”他们一致认为,驭手们辛辛苦苦地喂马,拖炮,一路上不知吃了多少苦头,才能把炮拉到这里。要不炮手怎么能把炮弹抡到敌人头上呢?“还是驭手光荣!”他们说。于是派代表把糖送给驭手班。
可是驭手班的同志们说:还是炊事班功劳大。他们无论行军作战,都是日夜不停地忙着,到了前线还能餐餐吃上好饭好菜,光是天天磨豆腐就够累的,更不用说一种黄豆能做七种菜了。他们辛辛苦苦,改善生活,保证了个个身强力壮,精神饱满,工事也修好了,技术也提高了,才有今天的光荣。这块糖应该送给炊事班。
可是炊事班的同志说:咱们的炮打的好,这都是上级指挥领导出来的;全连同志拧成一股劲,才有这份光荣。还是连长和指导员的功劳大。于是又把这块糖送到连部来。指导员说:
“当时我只感动的不知怎样才好,一接过糖就想起毛主席来。要不是党和毛主席的长期培养教育,操心领导,我们这些农家孩子能有今天吗?当下就想送给毛主席。可是这点子糖怎么拿得出手呢?不送去吧,又辜负了步兵兄弟一番心意。只好放到文件箱里,直到今天。”他把糖轻轻包好,蹲下去打开文件箱,忽然扭转头来:
“老王,——他喊着连长。咱就不能请华山同志捎回北京去?”
连长没有答话,却笑着问我:
“行吗?”他笑得这样天真,显然不是怕我带着累赘,而是要我支持他们。我说:毛主席看到这块糖,一定很高兴的。指导员立刻站起来说:
“我也这样想,毛主席一定不会笑话;这是我们前线的一点心意。我来写信!”
他把桌子擦了又擦,才打开地图皮囊,拿出一叠从没用过的信纸。这是祖国人民慰劳的。他伏在桌上写着,忽然皱起眉头:
“今天这字怎么搞的?老写不好。”
“把咱们的心意写出来就行啊!”连长在电话机旁边守着说:“可别写小字,叫他老人家费眼神。”
“可不是!”他放下钢笔,换了一张纸,然后擦干净笔尖的墨水,一笔一划地写了满满两页。最后写道:
“……我们拿到了糖,感到说不出的光荣,立刻想起毛主席您来。我们有了您的英明领导,有了党的长期培养,有了祖国的伟大支援,才能从一个普通农民变成一个掌握现代炮兵技术的国际主义战士,走上朝鲜战场,为和平人类立功,创造胜利。这个光荣完全是属于毛主席您老人家的。可是这半块糖送给您又太少了,不好邮寄,还怕您笑话。不送吧,又觉得这光荣不该我们享受。所以一直留到今天。正好新华社华山同志来了。我们糖虽然少,都是我们大家一点心意。您老人家一定不会笑话的。请您收下吧!我们决心在今年更加努力提高技术,争取更大的光荣,来回答您和党的培养,回答祖国人民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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