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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外说《河殇》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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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8-11-18
第8版(副刊)
专栏:

题外说《河殇》
范曾
一天晚上,我信步来到刘再复家,他告诉我,苏晓康刚来过,听他说你也不赞成《河殇》。冤家路狭,在开往江苏的列车上,我与谌容相遇,她所预不妙似的对我说:“今天苏晓康也在车上,你们会遇到。”果然遇到了,在车厢里,超脱的谌容、幽默的吴泰昌、热烈的苏晓康、执著的范曾,还有两位冷静的报人范荣康和缪俊杰,形成了车厢的文化结构,有争论、有歧议、有存疑、有趋同、有容忍、有保留、有谐谑,吞云吐雾,颇不寂寞,忘记了窗外的山和水、云和月。
我首先向苏晓康陈明杨振宁博士和我的观念:《河殇》既出,天下震动,有“河殇效应”、“河殇热”之誉,足见其影响力不可轻视。而以一颗年轻的心灵,能包容中华历史的治乱兴亡,世界各国的成败利钝,心胸不可谓不雄阔,《河殇》启迪了同代人对国家、民族的思考,是有功绩的。然而其观察问题的方位,显然是反传统。反传统所选择之对象,亦即其批判最烈之黄河文明、长城文明、龙的文明,正好是中华民族的几个最具象征性的事物,而但凡象征性的东西,都富于可阐释性、非确定性,因而可以赋予它不同的意义。一如象征性的人物如英国小说中之哈姆雷特,象征性的遗迹如埃及雕刻中之司芬克斯,众说纷纭,如迷如雾,一千个读者,便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千个观众,便有一千个司芬克斯之谜。长城,贾谊以为它使“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刘再复以为它是“民族的脊梁”,崔森茂要建立“长城画派”,苏晓康问:“呵,长城,我们为什么还要讴歌你呢?”长城沉默着,褒贬都不动容,它巍巍屹立在那里,它还要千秋万代地屹立下去,而且宇航员还会继续在月球上鉴赏它,人类还会千百次地从不同方位去审视它、评价它,因为它是一个伟大的存在。杨振宁先生以为一个有几千年发展历史、覆盖过几十百亿人心灵的文化遗产,是一个复杂的问题,要区别其精英和渣滓,如若完全否定,是十分可惜的。中国传统文化中有很多优秀的东西,譬如教育中的因材施教、有教无类、温故知新、学而思的观念等等,都有很多合理的内核。
苏晓康耐心地听着,他生就了一颗永远痛苦地思索着的哲人的头颅,而且具备着雄辩的、所向披靡的口才。他对我讲,他看到中国文化整体上的失落,而闪动着的传统的光芒,已是残缺不全的碎片;而我则以为中国文化整体上有振兴光复的可能,你所说的碎片也可能在新时代获得新的生命。我对他说:你是要大换血,我却主张增强自身的造血的机能。鲁迅先生当年讲:“譬如你说这屋子太暗,须在这里开一个窗,大家一定不允许的,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会来调和,愿意开窗了……”我告诉苏晓康,我原来便是开窗派,你这掀顶派最后所达到的目的也一定是开窗。苏晓康哈哈大笑,这笑声是同意?否定?不屑再谈?“竖子不足与谋”?……总之,不同方位观察问题,并不一定要二百米刺刀见红,不同的认识论和方法论的并行不悖,将使学术界、艺术界有更和谐、健康的心理环境。
我们共同预想着今天和未来的社会,在民族精神上恐怕会形成多元的趋势:延安精神、雷锋精神、奥林匹克精神、河殇精神、新儒家精神、个体户精神……都会在历史舞台上汇成时代的大合唱,不要以为“呕哑嘲哳难为听”,文化的过分单一才是真正的民族危机。我们这一包厢所以和谐,因为有五彩纷陈的文化结构。
这结构散架了,我独自在昆山下了车,走在秋天乡村的小径上,我意想中忽而幻化出明末清初的昆山大学者、具有民主精神的顾炎武亭林先生,他骑着一匹瘦马过来了,样子有些像苏晓康,那样瘦,那样小,又那样富有魅力,我想起了顾亭林的千古名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心头一悸、肩头一沉,竟涌上了激动的泪花,目送远去的列车……
1988.11于抱冲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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