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收”的折扣——北京市顺义县部分乡村采访实录 [复制链接]

第2版(经济)
专栏：

“丰收”的折扣
——北京市顺义县部分乡村采访实录
本报记者　蒋亚平
夏收以来，陆续有农民和基层干部来信来访，向本报反映顺义县一些乡村上报的粮食总产、单产不实，所谓“一季完成全年定购任务”也有假。
记者于8、9、10三个月多次前往顺义县约8个乡15个村采访调查。初步的结论是，农民反映的问题在这些乡村不同程度地存在，其上报的“丰收”，浮夸虚报甚为严重。
挖储备、走帐面
为了实现县里提出的“一季完成全年定购任务”的目标，顺义县一些乡村真是煞费苦心，想尽办法。
沙岭乡7月下旬宣布100％完成全年162.5万公斤粮食定购任务。实际上，夏收只从农民手中收购了80多万公斤粮食
（其中还包括农民交的议价粮）。还差70多万公斤怎么办？该乡采取了两个办法。
一是将各村1982年前存留的47.61万公斤储备粮，通过多次走帐的办法（这是一个外行人很难弄清的过程），全部转成了农民今年夏季交给粮库的“定购粮”。这些大都是1982年前“国代队储”的储备粮，不仅粮权属于农民，按规定也是“无战不动，无荒不用”。但这些“储备粮”被动用，拥有粮权的农民却一无所知。
第二个办法是找县粮食部门“帮忙”。7月14日，顺义县粮油议价公司通过帐面调给沙岭粮库30万公斤议价玉米，这些议价玉米原地未动，经过一番复杂的帐面大旅行，便摇身变成了沙岭乡农民麦收季节上交的“定购粮”。
知情人告诉记者，其他有些乡也是采用这两种办法“一季完成全年定购粮”的。而且，动用“储备粮”顶定购任务的做法并非自今年始。赵各庄粮库去年就是挪用几十万公斤“储备粮”，才完成当年粮食任务的。
值得深思的是，这些乡这样“糊弄”上级，有些竟得到了上级的配合。如沙岭乡动用储备粮，就是同县粮食局有关领导商量好后，又以需要饲料粮为理由得到县粮食局批准的。
卖粮不热买粮热
记者在同农民的广泛交谈中发现，夏收后，顺义县一些乡村反倒出现了“买粮热”。在农民或由村集体代农民交给粮库的平价定购粮中，有相当一部分是从周围各县买来的议价粮。龙湾屯乡塘洞村的两个农民，分别从密云县买回议价玉米1147公斤和500公斤，作为平价定购粮交给生产队。这种情况，在邻近河北的大顺张、尹家府、李遂、北坞等几个乡也有。
农民个人买，村集体也买。初步调查表明，仅塘洞一个队，就有23户少交约3万公斤定购粮，被罚款约6000元。大队干部带人到密云县东招渠乡，以高价买回1.75万公斤议价玉米，拉到龙湾屯乡粮库交了平价定购粮。其中差价，由农民交的罚款补齐。
7月22日，龙湾屯乡经管站干部阎守同以乡农工商联合总公司的名义，向河北省滦平县安纯沟门粮油食品经营站购买议价玉米30万公斤，分3批运往龙湾屯粮库，光运费就花了12600元。安纯沟门粮油食品经营站主任孙学信告诉记者，开始他们只想卖3万公斤，阎守同表示该乡今年粮食减产，亩产只有200公斤左右，收购困难，想买些议价粮顶任务，孙表示同情，才卖给阎30万公斤。10月下旬，该粮站又去了两个顺义龙湾屯粮库的人，希望再买175万公斤议价玉米。由于此时河北控制粮食外流，被拒绝了。
有的村把农民交的罚款给粮库，算是完成了定购任务。粮库便直接到外县买议价粮顶本乡的定购任务。木林乡粮库分给每名职工一定的买粮指标，完成者有奖金。牛栏山乡粮库开着车四下买粮。有的粮库从南方买回议价大米，但不能作为夏粮入库走帐，便换农民的小麦、玉米，再作为定购任务入库。
显而易见，在这些乡粮库装的“一季完成全年定购粮”中，有相当一部分并不是农民“积极”卖的，不是产自顺义今年的麦田，而是数年前产的和外地农民生产的粮食。
粮食产量知多少？
顺义县今年上报全县小麦平均单产是359公斤。记者采访的约15个村，许多是该县粮食产量居中上游和上游的村。同记者交谈的数十名农民和基层干部，没有一人认为今年他们村的小麦平均单产能达到359公斤。木林乡长林庄村原大队长王尚福告诉记者，他们村平均单产仅175公斤左右，上报的单产却远远高于这个数。
木林乡陈各庄是顺义县土地条件、机械化程度首屈一指的大队，粮食单产历来居全县前列。该村第一生产队平均亩产260.5公斤，第二生产队平均亩产250.5公斤。两个队的干部至今颇为不解和不满的是，他们的小麦还没收完，一家报纸就宣布陈各庄的小麦单产超过400公斤！
沙岭乡破罗口村一承包大户马志亮对记者说：“我家产量在村里算好的，平均亩产不过200来公斤。县广播站却说我亩产350公斤。我不知道谁报的。别说我们村，就是我们乡方圆十来里地，亩产大都不到200公斤，乡里说三四百公斤，够吗？”连该村党支部书记彭义也承认他们村小麦亩产只200公斤左右。
老百姓中有实话
限于篇幅，记者在此没有引用更多的材料，只想提出这样几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顺义县的一些乡村的粮食产量为何多报？
农民和一些基层干部普遍反映，上面暗示和鼓励多报。要是报低了，乡里便要重报。木林乡陈各庄原大队长方树相告诉记者，他前后报了3次产量，最后违心报到亩产349.5公斤，仍通不过，他就不报了。结果一家报纸仍说他们小麦亩产超过400公斤，实际上不过260公斤左右。
第二个问题：顺义县一些乡村今年小麦生产情况究竟怎样？
粮食流向的变化有助于解答这个问题。顺义县素称京东粮仓。历史上，总是密云县和河北三河、滦平等县到顺义县一些乡村买粮，近年却反了个，尤其是今年，顺义县一些乡村到邻近省、县大买特买。
第三个问题：顺义县一些乡村为何要制造粮食产量丰收和“一季完成全年定购粮”的成绩呢？
记者曾同某村党支部书记和大队长有这样一段对话，在此摘出几句，或许对找到上述问题的答案有所启示：
记者：我想了解一下规模经营和粮食生产情况？
支书：（苦笑一声）唉。
记者：您实事求是讲。
支书：我们现在都不愿意提这事，提起这都心里……
记者：能不能大概讲一下……
支书：实在很遗憾，说了之后，有害无益……
大队长：你不要问了，最好找找群众……虽然是个马路消息，却可能是准确的。
支书：到老百姓当中去，那儿有实话。（送记者到门外）我想了，麦秋完后，不想干了，实在没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