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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电视剧《家·春·秋》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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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8-11-29
第5版(文艺评论)
专栏:

观电视剧《家·春·秋》
黄宗江
秋风起,正香山红叶时候,应邀参卧佛寺,拜观电视连续剧《家·春·秋》预映。行装甫卸,便踏入寺后通樱桃沟小径,行数步,即谷中村口,但见两株青松,一座孤坟,一座残碑,这便是我多年来想一寻的我的五表姐和六表姐合葬茔墓。半个多世纪过去了,这座坟居然历经百劫仍存。我随父母来此上坟时不满十岁,已从他们言谈中约略得知:五表姐许人不淑,郁郁闺中而亡;六表姐嫁人无道,素服仰药而终。这些在碑上自无记载,然已在我童年心间铭刻。50余载后的此时,坟前不免叠现我姑父美髯慈颜,他确实并不残暴,也并不虚伪,他既不想也不能意识到自己就是坑害了女儿的第一把手,归根结底其实他也只是依附了他那时代与社会的驯服工具而已。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唯冯乐山乐水之流犹在,却也异化了,也……这是我个人经历的另一拷贝的《家春秋》,恰是我观电视片《家春秋》前的序幕。各个观众或自有其各自的序幕。
观片毕,座谈,发言,补笔。遥想巴老此一巨作三部曲问世,半个多世纪过去了,这一写过去的作品却总未曾过去,其生命延续至今依然茂盛,何如故?我想是因为它歌颂了美,控诉了美的受摧残,被毁灭。到底什么是美?谁说的清?我说不清!它或是生命,是青春,是爱情,是自由……是追求,是出走,是革命……是坚强,是勇敢,是大胆……乃至是软弱,是自弑,是死亡;但这种软弱与死亡却由于爱护了更多的生命,由于自我的牺牲,而确实是人世间存在的最美的精神之一。自古至今人们惯称革命者为理想主义者,我想理想就是一种大美,革命也就是一种大美;为了看广大的众生能活得美,这种追求是可望、应也是可及的大美。多年来对巴金的革命性就有着这样那样的议论,早就听到要给巴金、茅盾等以马列主义的评价云云。夫马列主义者首先必须是个公正的人道主义者。在那惨无人道的“十年动乱”时期,却听到甚至遇到不只一个老革命交代:在他尚未及读到马列主义经典之前,仅读了巴金的《家》,才促使他像觉慧那样出走,并走向革命。我自己也是在读了《灭亡》之后而追求《新生》。这不是故做混淆,革命确有其阶级性与阶段性,但更有着它的共性与延续性,即为了物质上与精神上饥寒交迫的奴隶,为了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奴隶中的最底层的奴隶,就是那些无告无诉的小女子们。这一次《家春秋》的电视展示,又一次多么凄厉地呈现在观众面前。这些无望无渺的小女子们哪!多么可爱的角色,又多么可爱的演员!观众会习于承认,瑞珏就该是影片《家》中的张瑞芳,那样贤淑的相当成熟的大嫂。梅就该是出现就已经濒于垂危的黄宗英……此次电视里这个珏却是有着虎牙的一个伶俐小妞儿,然而她渐渐地在电视进行中获得观众承认。在她暴死之后,觉慧悲愤地说了一句:“她还是个孩子啊!”是啊,她还是个孩子,孩子,孩子啊!当觉新对她说,爷爷都那么喜欢你,你要对周围的眼红有所留意时,瑞珏仅说了句:“我孝顺啊!”连这“孝顺”都是那样天真未泯……至于梅表姐,除了要背黄宗英的包袱以外,还要背着她刚演过的林黛玉的包袱。我认为此一梅也是相当可信的。我欣喜于这些小女子演员们,并非仅出于本色,而有着体验与表现兼备的表演技巧了。鸣凤、淑英、淑贞、还有蕙……可以说个个恍然如再世。必有人不尽同意。我的大女儿说她就认她三姑(即黄宗英)演的那个梅。人们阅读着巴金的书,却有着各自的理想的或是现实的梅和瑞珏、鸣凤……这是无须也永远不能强求统一的。难的却是改编者、导演、演员,却必须有其各自的统一,并共同的统一。这种统一达到高度合谐时便达成了演出的成功,否则便出现弱笔乃至败笔。成功常常是由于编、导、演高度统一的相互相成;失败则又是各有其责,有时可分,有时难分。年轻一代的男青年也是演的够意思的,但也会引起议论纷纷,尤其对觉新,观众会大致分为承认、不认、半认三派;我个人则感到初见生疏,越来越熟识了。那就是他。应该一提的是此次的觉民与琴是在历次演出中最令人感到舒服的。他们在剧中确使人感到是一对进步青年而未做进步状。那几位中一代的纨袴子弟自不免有些丑形于外。而扮演老一代高老太爷与冯乐山的,都是资深演员,也是我的老友,却不无遗憾也并不合乎身份,这大概是由于编、导、演在这两个重要的代表人物身上,笔墨不够酣畅,以至失调失色。
编、导、演以至观众都不免背着《家春秋》过去演出的历史包袱,我这一观众尤其沉重,因为我在40年代初期在上海和重庆,演过《家》《春》《秋》中的觉新,不免常常想起昔日同台的伙伴死者与生者。改编者曹禺、胡导、李健吾,导演吴天、佐临、章泯,演员中已故的英子(谁还记得她?)沙蒙、蓝马、金山……活着的张瑞芳、叶露茜、黄宗英……俱往矣,音容恍惚犹存。在巴金师84岁的今天,令人意外而又不意地出现了《家·春·秋》的又一次高潮。我相信在巴老百岁之际,还会有一次高潮出现,人们又会比较着也已经有了些年纪的,或已早生华发的“黛玉”、“宝钗”……此之谓人生,此之谓人生中的家,和它的春与秋……
发论至斯,可止笔矣,但仍想再说三言两语。这一电视片的编导多为“梨园世家”,令人欣慰地接过了前人之笔继续挥毫,有不少妙笔,亦不无弱笔,乃至败笔。这里只提两点对原作有所更动处,动得很有见地,却仍欠功力。如觉新之死。当年读《秋》演《秋》,觉新末死,出我意外,甚至似也出巴金意外。我想《激流三部曲》决不可视为自传,然也必不乏自叙有如《红楼》一梦。在初读《家》时,我曾联想预想小说中大哥的结局,必如巴金的大哥那样自杀辞世。不意,巴金在《秋》中赋予了觉新以新生的光明,也是感人的。此次改编改为觉新自杀,倒也符合人物性格发展,但笔墨欠匀欠妥。觉新是不会为破产之类的经济原因而去死的,他更诉诸感情,他必定要仁至义尽地安排好家人亲人的生存之路才能泯灭自己,这些均铺叙不足或失当。我还想提到编导在象征着梅表姐的梅花上大力渲染是可获观众激赏的,剧中写了赏梅、绘梅、绣梅、折梅,写了觉新为了瑞珏折断梅枝而发了生平的第一次火,这些笔墨有其光彩却未能恰到好处,甚至有所失误,未能达成好一片梅林如许,又一枝梅花触目惊心。尤忆,在曹禺的改编中,开卷就用了几乎两三页篇幅,畅绘觉新洞房窗外的梅林,我当时做为演觉新的演员,感到曹禺是有其深情深意的;我尽力想象着这窗外的梅林,内心的梅。但仅停留在窗外与心内是还不能令人满意的,多年来我在期待着有一位美术大师把这一片梅林,和折一枝仅仅属于梅和她的觉新的那一枝梅,十分具体而又抽象地呈现在观众的心目中。我仍然在期待着,也许在巴金百岁时,又一次《家·春·秋》的高潮中得见这样一幅美而又美的群梅与孤梅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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