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出来的跳跃——上海桑塔纳国产化纪事 [复制链接]

第2版(经济)
专栏：

逼出来的跳跃
——上海桑塔纳国产化纪事
本报记者　林钢
（一）
当最初几辆国内装配的桑塔纳轿车出现在北京和上海街头时，人们投以陌生、疑惑的眼光：这是中国自己生产的轿车吗？国产化程度如何？从此，桑塔纳国产化问题受到全国上下的瞩目。舆论一度有明显的倾斜，来自各方面的批评大多集中在一点：国产化进程太慢了。
但是，上海汽车业没有自馁，他们从1987年下半年起，协同上海全市力量，联合攻关，打了一场硬仗。到今年年底，国产化率达到25％以上。
上海桑塔纳的国产化，与其他汽车引进项目的主要不同之处在于，桑塔纳国产化的零部件，按照合同规定，必须拿到西德去测试，由总部设在狼堡的西德大众公司认可。
由西德大众认可！——这一着，掀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波澜。人们对这种作法很不理解：难道中国人在合资企业中没有自主权吗！德国人呢，坚持照合同规定办事，他们认为汽车是消费者购买的价值最昂贵的东西，他花了来之不易的钱，就有权得到一辆安全性能、产品质量和外观完全合乎标准的桑塔纳轿车，所以，必须坚持高质量，高标准。
国内一种很有代表性的意见是：中国的经济和人民生活水平还不高，道路状况也还很差，桑塔纳目前主要是在国内销售，不必把国产化的标准悬得那么高！
上海内部也有争论，但最终没有接受这种意见。定点在各地的162个为桑塔纳配套的零部件工厂，都得严格按照上海市长朱熔基的两句话要求：“坚持西德大众标准，绝对不许瓜菜代！”
为了实现桑塔纳的国产化，中国汽车工业经历着巨大的阵痛。过去30年，我们生产的主要是卡车。现在开始造轿车。卡车和轿车的技术水平，打个通俗比方，一个是小学水平，一个是大学毕业水平。我国第一个引进的轿车项目是桑塔纳。一开始搞国产化，立刻把我国基础工业的落后，暴露无遗。桑塔纳是1982年刚投产的产品。我们的上海牌，是1952年仿制（还不是引进技术）外国牌号的产品。我们的零部件工厂，大都设备陈旧，工艺落后。满打满算，60年代水平吧。差距是20年到30年。因此，几乎每一个零部件，要达到西德大众的标准，都要引进设备，引进生产线，还要引进软件。这就需要筹集资金，需要消化吸收，这都要时间。绕是绕不过去的。工业发展和技术进步，有自己的规律。
没有高质量的零部件，不可能生产出高质量的轿车。国务院有关领导部门决定，通过桑塔纳国产化，建立起全国第一个达到国际水平的轿车零部件生产体系。
桑塔纳的国产化率，即便是提高1％，也是困难重重，起点太低、资金短缺、相关工业不配套、有些原材料国内根本没有。全国招标时，所有拿到样件、图纸的厂家，无不心中发怵。“从没有见过这样高的标准！”德国专家到贵州考察定点厂，看到航空航天部那些制造飞机、导弹的工厂，设备精良，技术力量雄厚，职工素质好，翘起大拇指称赞。可是这些军工企业面对需要大批量生产的桑塔纳零部件也感到棘手。开始时，试制的样品一次又一次的退货，几乎所有企业，无一例外地骂德国人“刻板，不灵活”，“故意刁难”，“分明是卡我们脖子么！”在董事会上，在质量保证部，在生产现场，发生过多少次矛盾和冲突，有过多少次争吵！
事业却在矛盾和冲突中向前推进。中国汽车工人按照西德大众标准制造的零部件，一个个保质保量地拿下来了。到今年10月份已完成的项目有390项。
国产化协调办公室副主任许春林也曾经是个“反对派”，现在他坚决主张“坚持西德大众标准”。他说：“桑塔纳国产化，我看好就好在有个求实精神。当速度和质量发生矛盾的时候，我们再也不干那种降低标准，赶速度的蠢事了。没有质量，就没有国产化。现在回头看，国产化速度并不慢。要知道，上海桑塔纳今年才三周岁零三个月。明年国产化率达到50％，1991年以前达到85％，七年内高质量地完成国产化，在国际汽车工业史上也不算是慢的。”
（二）
近年里我曾访问过上海、北京、南京、湖南、吉林、四川、贵州等省市的数十个汽车零部件工厂。我亲眼看到，大家面对无数次的失败、退货，没有退却，工程技术人员和工人们锲而不舍，百折不挠，日日夜夜地试验、攻关。今夏酷热，许多工厂在高温中还是连轴转地干。上海一些工厂还成立了“特区车间”。工人要经过培训才能上岗，在工艺、质量方面全部按现代化方法实行严格管理。
有位工程师爱好文艺，用托尔斯泰的《苦难的历程》来描述他们为桑塔纳配套的艰辛：“在盐水里泡三次，在血水里浴三次，在碱水里煮三次”。的确很是形象。他说，大众公司认可一个零部件，从考察工厂设备开始，到验收通过，要经过18道程序。试制样品就要选送三次。第一次叫首件样品，通过后，再送工装样品，最后是在生产线上制造的批量生产样品。
那些获得大众公司认可了的零部件工厂，则普遍有一种“三军过后尽开颜”的豪情。我的采访本上记录了厂长和工人们的喜悦。“苦尽甘来”，“坚持高标准，好比吃橄榄，越嚼越有滋味”。通过桑塔纳国产化，我们企业的技术水平，一下子上了两个台阶！过去零部件工厂推销产品，要看人家脸色。一经大众公司认可，主机厂就纷纷主动上门来订货，而且“一律免检”。每位厂长都用抑制不住的兴奋语调告诉我：“获得了大众公司认可，就意味着，我们的产品质量，已经达到了走向世界市场的水平。”
许春林说：“这三年工作，我们的最深刻的体会是，说西德标准这么高，那么高，逼一逼，不是逼出来了吗？所以，关键在领导，在管理。希望在改革。”
据1988年10月27日上海大众公司第八次董事会议的工作报告：“上海桑塔纳的产品质量，稳定在2.4分。用户十分满意。”
我了解了一下，西德本土制造的桑塔纳轿车，质量分是2.3分。西德的质量计分方法，分数愈小，质量愈好。可见，已经有部分零部件国产化的上海桑塔纳，质量是相当高的。
中国汽车界由此获得一个新的认识：只要认认真真地干，世界水平并非高不可攀。正如在工业基础尚很落后的条件下，我们也造出了原子弹、核电站，把卫星送上了天，中国轿车不久的将来也可跻身世界市场。而通过桑塔纳国产化，一个以外向型为目标的、具有世界先进水平的轿车零部件工业体系，正在悄悄地成长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