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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代还需要杂文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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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9-01-03
第5版(文艺评论)
专栏:

  时代还需要杂文
马识途
奇哉怪哉,在八十年代的中国文坛突然出现杂文鼎盛的局面。不仅无报无杂文,无刊无杂文,而且有专门的刊物和报纸。且有某些省委领导提倡杂文之说。咿吁乎盛哉,杂文之兴起也!
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现象,当然,恐怕由于这更是一个值得思考的时代。
这是一个奇异的时代,一个充满着希望与矛盾,前进与倒退,正义与邪恶,秩序与混乱,欢乐与眼泪,歌颂与咒骂,庄严工作与胡涂荒谬杂然分陈的时代。这是一个充满着希望的大转变的时代。新事物层出不穷,然而生长艰难;旧事物趋于消灭,然而垂死挣扎。许多过去认为天经地义的教条,失去了权威的光彩,许多视为不可更改的观念,变成了可笑的符咒。一些被人们五体投地、顶礼膜拜的偶像突然坍塌下来,一些多年视为洪水猛兽的异端邪说,突然时兴起来,并被化为政策,在中国大地上实行起来,而且取得意外的好效果,把人民从水火之中拔于衽席之上。许多被踩在脚下的衣食不周的凡夫俗子,突然抬起头来,西装革履,昂然走进豪华的酒店,登上呼风唤雨的指挥台。一些人在欢呼,一些人在得意,一些人在突破,一些人却在抵抗,在叹息,在咒骂。
这样的时代,五光十色,瞬息万变,在生活的快节奏中,人们不耐烦等待精心刻划历史的鸿篇巨制,也不满足于道理深奥的长篇大论。人们需要赞颂,需要呐喊,需要发泄,需要匕首和投枪,直指那些阻碍历史前进的一切腐朽的体制、思想、文化、道德、习俗以及形形色色的精神垃圾。于是时代需要和现实相适应的杂文。
杂文是一种特殊的文体,杂文作者具有特殊的品格。正因为这样,在那专制的年月里,杂文是注定要衰落的,杂文作者是注定要受难的。就是在这思想解放、杂文勃兴的时代,杂文作者既然是顶风冒雨的人,披荆斩棘的人,便注定要在风雨里讨生活,在荆棘中寻路前行。他们的命运决不如坐在沙龙里写赞歌那么轻松愉快,而可能受到风暴的袭击,可能在荆棘丛中仆倒。他们将受到视杂文为眼中钉的人们的攻击,这倒没有什么,这些人的不舒服正是杂文的荣耀。但是有时由于杂文在为新体制新思想扫清道路的时候,有时对于新政的不完备之处进行评说,或者作者在使用这锋利武器的时候疏于把握,偶尔失手,误忤新政,也是有的。因此杂文被斥为“片面”、“偏激”是常有的事。至于偶触逆鳞,或被忌讳者自动“对号入座”,兴师动众,打上门来,以致“对簿公庭”,甚至“捉将官里去”,也并非没有可能。然而我想,血管里流着沸腾的血的杂文作者,既然决心以笔作刀枪,以血作墨,为光明的事物鸣锣开道,做精神垃圾的清洁工,就该有不惜“我以我头祭杂文”的决心。不过我又想,时代不同了,执行新政的决策者们是开明的,有远见的。一个聪明的指挥员,知道自己那些在硝烟弹雨中冲锋陷阵的战士的可贵和他们偶然失手、误伤战友的可以原谅。而且作家的人身权利和创作自由已经写进了宪法,如有什么权威还想呼风唤雨,祭起什么法宝,施展过去的身手,也颇不合时宜了。
当然,作为一个杂文作者应该对祖国的社会主义事业无比热爱,对阻碍改革的势力深恶痛绝,对事理有清醒的理解,敌友界限泾渭分明,行文务求实事求是,不乱讽刺,也不宜冷嘲,更不可谩骂,不致使读者觉得一切世事一无足取,一无可为。这就需要鲁迅说的写杂文时的“善意”和“热情”。杂文针砭时弊应取典型,不以点名或影射为能事。作者有心,读者有味,当事者可得鉴戒足矣。
杂文为新体制新事物呐喊,针砭时弊不留情面,在政治上能起清道夫的作用。但我想杂文既然是文学的一个品种,它应该在艺术欣赏上赢得读者,因此杂文必须在思想上力求有深度,在艺术上力求精益求精,使一篇篇杂文都如珠串,闪出玲珑剔透的艺术光辉。不如此,杂文便难以传之久远。当前正当杂文鼎盛之际,提出努力提高杂文的艺术质量,应该是时候了。
杂文初看起来是杂的,古今上下,天南地北,经国大业,茶酒余事,世道人心,是非得失,青萍之末,一叶之落,无不可议,无不可谈。其实杂文是杂而不杂的。杂文作者总是从纷至沓来的社会现象中摘取典型,于微末中见大义,于褒贬中知趋避。针砭时弊固应不留情面,但却应真以指事,诚以对人,心存汉阙,无伤大雅。这便是好杂文。也有那种吞吞吐吐,转弯抹角,隔靴搔痒,刺不到痛处,说不到是处的杂文,无非“今天天气哈哈哈……”,不敢言及现实中有目共瞩的弊端,徒然给人以粉饰太平的印象。这种杂文杂则杂矣,文则不足,不算好的杂文。当然,歌颂盛世自然是应该的,但那是另外一种文体,不能再叫在特定时代有特殊涵义的杂文了。
目前有些杂文颇喜以古证今、以旁征博引为能事,揣摩起来,其用心甚苦,多是事有所指而笔有所忌,只好这么含糊其辞,让读者去寻谜底。这固然没有什么不好,而且曲笔也是杂文中的一种文体,但我以为终不如直面惨淡的人生,取其类型,直抒胸臆为好。或有人曰:“老兄敢直面人生,敢碰硬头钉子,勇则勇矣,无奈碰得鼻青脸肿,于事无补何?怎及我说古道今,指桑骂槐,喜笑怒骂,皆成文章的好?”我再拜曰:“敬领明教。”然而我却难免有几分悲哀,危言竟不容于盛世乎!我却还是宁愿以《盛世危言》的题目继续写我的杂文,即使要付出鼻青脸肿的代价,非所计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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