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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访蒲口集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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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9-01-14
第1版(要闻)
专栏:

  重访蒲口集
本报记者 季音
新年前夕,我怀着激奋的心情,来到昔日的豫东黄泛区,重访这里的一个普通村庄——通许县蒲口集。
半个世纪前,一场人为的黄河洪灾,使豫、皖、苏5.4万平方公里土地成为汪洋,89万人惨遭死亡。开封以南的通许县蒲口集,就是当年被卷进黄河浊浪的村庄之一。
洪水退去的第9年,即1947年冬,我曾经随着人民解放军第三野战军到过蒲口集。这个地图上标着“蒲口集”的村子已在地面消失,眼前只有一片起伏的沙丘,有的地方伸出几枝树梢,露出几处屋顶,瓦上荒草萋萋。我们好不容易在村头找到一间下半截已埋进黄沙,只有上层露出地面的危房,钻窗而入,勉强住下。
在这间“住室”里,我偶然看到了一本用土造纸订成的手写稿,满是灰尘的封面上写着“芸窗积异”4个正楷毛笔字,手稿作者戴鸿安,是本村一个教书先生,这座被毁住宅的主人。书中用“三字经”形式记述了1938年6月国民党军队扒开花园口黄河大堤,洪水席卷豫东,他一家妻离子散的凄惨经历,文字凄切,悲愤之泪洒满纸上。在暗淡的油灯下,我翻读着这份黄泛区大悲剧的亲身实录,室外朔风呼啸,仿佛那就是泛区千万受难者的呼号。这一幕我40年未曾忘怀。
这次重访蒲口集,汽车沿着平坦的柏油路奔驰,公路两旁尽是黄泛区特有的绵延不断的泡桐林。走近蒲口集,不远处传来了喧嚷的人声,原来正逢赶集,大路上挤满赶集的农民和车辆,两旁是各式各样的货摊,有出售蔬菜、肉蛋等农产品的,出售日用百货的,豫东特有的烧饼炉飘出阵阵香味,几个青年人开办的小型榨油厂与面粉加工厂里机器轰鸣,远处,还不时传来村边牲口市场上牛驴的嗷叫。眼前这个热气腾腾的农村集市,使我难以置信它就是40年前那个濒于毁灭的村庄。
我去寻访戴鸿安的家。那座半截埋在沙里的楼房已经不见,旧址上盖起了四排新砖房,遗憾的是,那个劫后余生的乡村教师早已离世。见到了老教师的儿子戴广禄,他在本村供销社做事,家里承包了14亩地,养了两头牛和两只羊,栽了百来株树。4间新屋是1986年才盖的,房间里摆设齐全,居然还有沙发之类的农村稀有家具,看来是一个和美的农家。
年已花甲、高高瘦瘦的村党支部书记蒲建堂闻讯赶来。他背微驼,满脸皱纹,一头白发,显得苍老。当年,父辈从洪水里逃生时,他还是个光腚孩子,18岁那年跟着父母挑了一担破烂,从陈留回到劫后的家乡,在沙丘边搭个草棚,开始了艰难生活。解放后他有过很舒坦日子,但没有多久,如同河南许多农村那样,开始了没完没了的折腾,把刚从灾难里站起的蒲口集又弄得锅底朝天。1978年,全村人均口粮不到90斤,一个劳动日只有9分到1角2分钱,他们的生活是:“红薯汤,红薯馍,离了红薯不能活。”
到1978年9月,“四人帮”覆没后两年,蒲建堂再也不能忍受整天喝红薯汤的穷日子。一天,他壮着胆跑去找公社书记,提出要在村里搞责任制,划200亩地给各户作“口粮田”。公社书记听了直摇头:“老蒲,你可不能胡来!”当过生产队会计的蒲建堂算过一笔账,他一五一十告诉公社书记,蒲口集年年完不成国家公粮任务,还要吃救济,如果让他搞责任田,明年的公粮就包在他身上。公社书记听了不吱声。老蒲明白,这是书记默许了。回到村里,他就和大伙干了起来,分了地,分了牲口,各家各户在责任田上种下了麦子。果然,蒲建堂的账算得正确。第二年小麦大丰收,多年穷村爆出了一次卖给国家麦子6.5万公斤的大新闻,公粮任务一季完成,使县社干部又惊又喜。秋季,又卖给国家红薯15万公斤,村里人均口粮增加到120公斤小麦,不再把红薯作主粮了。有人编了新的顺口溜:“白面汤,白面馍,红薯干子换酒喝”。从此蒲口集农民放胆地甩开了大步。
10年前,蒲口集麦子单产从未超过100公斤,这几年已达到200公斤,去年是少见的大旱,亩产150多公斤。
老支书和几个老乡领着我在村里四处转悠,一边走一边细说。村里有300多户人家,户户门前几乎都拴着牛羊,堆着许多木料。过去那种难遮风雨的草棚不见了,全是一式新砖瓦房;屋前屋后,村里村外处处栽树。我很少见过树木如此密集的村庄。通许县是全国平原绿化的先进县之一,全县人均拥有树58棵,看来蒲口集要超过这个数目。村里有句顺口溜:“若要富,栽树养母猪。”据统计,眼下本村仅可间伐木材就值150万元。
我问蒲建堂,如今村上的喝水问题可曾解决了?我记得,当年黄泛区最大困难就是缺水,逃荒归来的农民找到旧水井,掏出泥沙,用几丈长的绳子才能汲上一小桶水。当我谈到这些,人们都笑了。现在蒲口集不再愁水了,近几年全村发狠建水利,每户平均投资1000余元,打了207眼机井,还买了106台手扶拖拉机,灌溉系统做到了配套成龙,沟河相通。
他们又让我去参观了村里的两大建筑物:村办学校楼和影剧院,都是农民集资建的,学校有初中、小学两部分,有近500名学生与29位老师。影剧院是蒲口农民的骄傲,去年他们居然“搬”来了开封市的豫剧名演员,轰动全乡。
蒲口农民有欢乐也有烦恼。他们欢欣的是十年间终于告别了几代的贫穷,过上了前辈难以想象的生活——户户有余粮,还有自行车,手表,缝纫机,40多户有了电视机。烦恼的是耕地日益减少,农业生产资料涨价,农产品价格偏低。尽管村里到处可见生机勃勃的景象,但同样看得出,此地还说不上富裕,只能说达到了温饱,稍有节余。
历史的过失使这个黄河南岸的村庄付出了沉重代价。如今蒲口农民以百折不回的毅力在废墟上重建了家园。——或许可以说,蒲口集就是千家万户从灾难里崛起的黄泛区农庄的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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