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 [复制链接]

第8版(副刊)
专栏：燕舞散文征文

　　归来
万振环
犹如远航的孤帆泊了岸，久别故乡的游子风尘仆仆归来了！
在明亮的灯光下，我终于看清了大伯的尊容：他身躯高大，头戴一顶绒帽，手拄一根拐杖，虽然白发苍苍，脸色却红润发亮，精神健旺，谈吐清晰，显得慈祥和蔼。大伯在沙发上坐下，摘下眼镜，呷了一口红茶，自言自语地感叹道：“唉，４０年了！总算回来了！真好像是做了一场梦啊！……”
茫茫大海隔不断骨肉亲情。我们想尽千方百计，历尽艰难波折，终于跟大伯联系上了。
大伯归心似箭。他原定回乡过春节的，因为台湾回大陆探亲的人数激增，一时无法办妥入境手续，一直延至４月初才获准探亲。
大伯抵达香港后，立即给我挂了个长途电话。这几天我天天都在盼大伯的“长途”，以便到火车站去接他。想不到大伯自己搭“的士”从深圳回到了羊城！
这种相见真是喜出望外，更增添了几分欢乐的情趣。
亲人久别，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我们坐在一起，彼此的心里只涌动着既甜蜜又酸楚的感情波澜。
大伯是１９４８年到台湾的，四年后退伍，种过田，出海打过鱼，后来开了个照相馆谋生。日子虽然过得快乐，只是心里老惦记着老家，惦记着湖南的妻子、儿女……“你伯母现在情况怎样？有没有改嫁？”
“伯母身体还好，她一直等着您呢！”我说。
“哦。我足足４０年没见到她了！”大伯轻声说，眼里露出几分伤感。
夜深了。我听见大伯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他是在缅怀漫长的沧桑岁月呢，还是为那个即将来临的亲人团聚的美梦而激动难眠……
四天之后，大伯便风尘仆仆赶到湖南汨罗，一到家，伯母便扑在伯父身上泣不成声。伯父拉着伯母的双手连声说：“你受苦了！你受苦了！真难为你把三个孩子带大啊！”伯母流着泪说：“想不到这辈子还能见到你！……”伯父的眼圈儿潮湿了，他缓缓地从衣袋里摸出一只崭新的金表，亲自戴在伯母枯瘦的手上。
大伯也很坦率，说：“没回大陆前，我听说大陆同胞生活很苦，嘿嘿，‘百闻不如一见’，其实并不是那么回事！……当然，你们现在的生活还不太富裕，相信过几年会越来越好……”
海峡两岸这种悲剧，难道只是大伯和伯母才有的么？类似这种夫妻分离、望穿秋水甚至终生不得再见含恨而逝的事例，简直多得很！大伯与伯母这对患难夫妻，真是不幸中之万幸了！
大伯除了去湖南，还回了一趟兴宁老家。我含笑地问：“大伯，这次旅行总的印象怎样？”“好，好，比原来想象的要好得多。”大伯点点头。
“原来的想象是怎么样的？”我有点“打破砂锅问到底”。
时光似流水，不知不觉一个月即将过去。大伯要回台湾去了，我们特意办了一桌丰盛的酒席为大伯饯行。大伯十分高兴地说：“明年我一定要回来过春节，你们等着好了！以后，只要我还能走动，每年肯定要回来一次……”
临别，大伯掏出一大叠人民币递给我，说：“多谢你们热情款待……”
“不，不！”我连忙谢绝，“大伯！接待您老人家是完全应该的……”
妻子也在一旁阻拦说：“大伯，您无论如何要把钱收回去，不然的话，就是把我们当外人看了！”
大伯见我们态度坚决，确实真心实意，不由得心情十分激动，意味深长地说：“你们一家对我才是真正的骨肉感情呵！……”
大伯走了，依依不舍地。带着满足，带着遗憾，也带着亲人的谆谆嘱托。大伯还会回来吗？我想会的，一定会的，因为他的心留下来了，留在生他养他的故乡……
（作者单位：羊城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