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35阅读
  • 0回复

岳父和他的棋友们 [复制链接]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离线admin
 

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9-01-20
第8版(副刊)
专栏:燕舞散文征文

  岳父和他的棋友们
韩少华
我岳父光绪二十六年生人。原籍京东,五河下潲的地界儿。七岁进京学徒,后来又到军机大臣那桐门下当了差。
这位老中堂爱听戏。戏台就设在花园子幽风堂上。当年的内廷贡奉像谭鑫培、王瑶卿、杨小楼,都来唱过堂会。日久天长,连我岳父也给“熏”成了个戏迷。可总也哼不下个整段儿的来,经常是上半句刚出口,“瘸着腿儿”就收了。
倒是下象棋的兴致多年没减。
听老人自己说,当年三伏里老长的晌午,趁上头歇了觉,随便拉个对手,就猫着腰在游廊底下瓷座墩上摆一盘儿。可又未准下得消停。只听竹帘子里主人微嗽一声,登时就做垂手侍立状。以后,像铁良宅里的“卫嘴子”车把式,乃至庆王府议事房儿的绍兴先生,都会过。棋也渐高,朋友也越会越体面。
难得老中堂兴致好,偶尔在内书房随意指个跟前的,“来,摆一盘儿。”侍棋必当肃立,只该走子儿了,才可抬抬手。不过一盘棋难得下完,来了进谒的,老中堂往往要离座,更衣,过外书房吟秋馆待茶。这边的棋又不敢撤,还得拿软翎儿掸子把棋盘轻轻掸上俩过儿。不定哪会儿老中堂想起来,还得陪着了一了残局。
侍奉走了老主人又侍奉少主人,直到老中堂的孙辈当上了政协委员,岳父才退休回了家。
退休了,要坐稳了摆一盘儿,似乎并不难了。棋友么,多是些老街坊。可既跟儿孙们同住,就难免操劳。有时候棋路子还没走开,煤炉子偏旺上来,就得去坐锅,去淘米……等到十几个孙子孙女都肩挨肩地上学、插队、回城、就业了,又料理完了老伴儿的后事,才算真消停下来。这时候,老人已经年近八旬了。
以后岳父跟我们一家三口住进楼群,又在地坛公园认识了几位棋友。每天清早去坛里遛遛弯儿,柏荫儿里下下棋,也算一乐儿。至于听戏么,虽有收音机、助听器,却不大用了。早年的耳疾渐重了起来。闷了也只哼几句谭派“我好比……”家里商量着换台彩电,老人又说,“带色儿的我可看着乱得慌。”这才想起老人色盲。
许是年轻时候总笔管儿似的站班儿,受了病,老人腿脚越来越不行,连门也难出了。所幸几位棋友找上门来。遇着家里有人,只沏壶茶给老人敬上去,就尽可忙自己的了。半天儿也听不见响动儿。原来这几位老人也大都耳力不济。还记得那天我去给茶壶里续水,见岳父微靠椅背儿,浅袖着手,静候对方把悬在半空里的那颗子儿落定了,才含笑伸出两个指头;仿佛世间万事万物都在这指头底下的棋盘上明摆着呢——那神情,那意趣,是我从没在这老人身上见过的。
可十来年间,连这几位老棋友也相继去世了。老人每问起来,我总得遮掩几句。先说是“人家换着新房搬走啦”,后又说“人家老闺女成了家,跟过去享福去啦”。老人听了只叹口气,渐渐也不再问了。
近两年,岳父又长了白内障,棋子儿也越换越大。老人的儿孙们都忙。偶尔来陪着下下棋的,只剩下最小的孙子了。棋子儿在孩子手里显得更大,老人却还是常走错,急得直擂自己的脑袋。等缓过神来,见小孙子吓得发愣,又忙笑着哄了一句:“这副棋,你拿去玩儿吧……”
此后老人屋里竟不怎么出声儿。连半句“我好比”也难再听见。
我的几位内兄,一直忧虑着老父亲的心境,商量着为老人治眼睛的事。说还是接回那边家里去好一点儿,重孙子们也都可以绕膝笑闹着凑趣儿。
好不容易盼到医院同意收治,家里才松了口气。手术前几天,小孙子把那副大棋子儿找了出来,细细地擦着。
“等爷爷出院,准不用爷爷再让我半边子儿了。”
老人姓冯名儒林,字翰亭。因为这“翰亭”跟某“有历史问题”的重了姓名,那几年竟挨了审查,弄得连棋都戒了一阵子。每提起来,老人还耿耿于怀,仿佛这就是一辈子里最不称心的事情了……    (作者单位:北京教育学院)
快速回复
限200 字节
 
上一个 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