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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梦兰的梦〔报告文学〕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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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9-01-22
第5版(文学作品)
专栏:华日报告文学征文

  孙梦兰的梦〔报告文学〕
中杰英
在通往亚运村工地的北郊路口立着一块奇特的倒计数牌——721天,离亚运会开幕的时间剩下不到两年了。
这片令人目眩的宏伟工地,鸽灰色的混凝土结构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25层的运动员公寓、豪华的国际邮电中心、热力枢纽……营建总面积144万平方米,北京住宅建设总公司的2万名职工正在日夜奋战。也许现在还很难查清每幢房子的户口,要到1990年的金秋季节,才会变成遍地花木、车水马龙、人群熙攘的繁华世界。可是令人纳闷的是,工地似乎过分地清静,不大像以往所见那种热火朝天、沸腾奔放的景象。
这家公司的亚运会北郊工程总指挥林金裕告诉我:工程告急,没有水泥,缺乏钢材,让官倒爷们闹得半停工三个月,每天损失25万元。再这样下去,亚运会可能要换个地方去开!
就在国庆节前夕,汉城金牌争夺战进入高潮之际,作为总承包和法人代表的公司总经理孙梦兰突然住进医院。感冒、肺炎、发高烧,谢绝探视。有人说这是急火攻心,得了“职业病”;有人说这不过是时间上的巧合,何须大惊小怪……
他,听不到外界的谈论,此刻已坠入昏沉的梦境。也许他的大半生都在做梦,梦见兰花开放,梦见琼楼玉宇平地升起,梦见仙霖甘露自天洒落,一滴、两滴、三滴……哦,那是输液的玻璃管在颤动。这个梦并不美妙,滚烫的头脑里在打着水泥战、钢材战和价格战。墙是灰的,灯是黄的,眼前不住地闪烁着莫名的图像,欢乐,苦恼,长途跋涉,无边无际。于是他徐徐合上沉重的眼皮,让情节曲折的梦随意驰骋,尽情发挥。难得呀,恐怕只有躺在病床的时候,才能获得一刻的松弛和自由,把人生的道路细细体味……
这里的人谁也没有见过他15岁时是什么样子,大军南下,河北省阜平县的地主子女,为了革命,也为了活命,投奔到共产党的大旗下效力。幸而那时并不特别挑剔家庭出身,只要努力,为人民服务的大门是打开的。8年过去了,“老建筑”们大概都还记得,在中共八大“发展生产力”的号召声中,1957年曾有过一次小打小闹的改革,这时的孙梦兰已经是北京市第三建筑公司的工区主任了。这位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很想施展一下自己的抱负,异想天开地独自在他主管的西苑一亩园小学工程试行包工、包料、包管理的队组全面负责制。没想到这项只有300平方米的小零头工程出了奇迹,效率成倍提高,许多难题迎刃而解。这一妙招很快被明眼的上司发现,开始在全市推广“一亩园”经验。
一剂治疗平均主义的良药,事实本身原已证明了它的生命力,也算是最初绽开的改革之花吧。可惜生不逢时,比后来终于实行的承包制早产20多年。1958年春在北戴河开的那次高级政治会议,指责北京市在搞资本主义物质刺激,此事非同小可,为了保护头面人物蒙混过关,人们只得把它说成是下面小人物的自发起哄。刚刚把有关材料藏匿起来,大跃进的号角便吹起来了。孙梦兰不胜感慨地说:“那是一个多么好的兆头,就这样夭折了。这一耽误不打紧,我们现在的工地管理还追不上那时候的水平!”
当然,作为承担错误的祸首,他只有反省思过,在工区主任的椅子上沉默8年,失去任何进取的能量。文革风暴袭来之日,自然成了最够资格的活靶子——走资派的大红人、狗崽仔、修正主义黑苗、阶级异己分子。人们专为“一亩园”办了展览会,演出活报剧,鼻子上抹成小丑的模样,最后开除党籍,监督劳动。北京三建公司斗张百发的时候也常拉了孙梦兰去陪绑,可是“保皇派”给张百发送饺子却没有他的份,因为他不够“工贼”的份,是“混”入工人队伍的杂牌。被关在同一间屋子的张百发发牢骚说:“老子才当了十来天的经理,就成了反动派。”孙梦兰有点不服气:“你不冤,我连一天也没过瘾呢!”
孙梦兰带着满心怨气被发配到湖北十堰第二汽车厂工地,人生的第一次大挫折,渴求有所作为的宏愿变成幽暗的噩梦,拿挖土来出闷气。
又是一个8年,二汽工程告一段落,回到北京便赶上了另一个噩梦,“反击右倾翻案风”把那时刚刚出现的一丝希望击碎了。那么多的伤痕,反复无常的揉搓和折腾,他本来打算从此消声匿迹,当个挣钱养家的顺民也罢。然而严酷的现实却不时地冲击着内心的良知,在阔别多年的首都地面展目四望,他看到的是什么呢?经济停滞和生产凋蔽留下了灰暗的简易楼和陈旧的市政设施;严重的房荒让无家可归者为了每平方米的生存空间而争得头破血流;前三门的楼群立在原地快一年了仍是黑暗世界……比比外面更加令人不寒而栗,原来技术经济指标落后于我们的地区和国家纷纷赶到前面去了,更不必说那些工业强国,远远地把我们抛到了博物馆的角落。70年代中期每一名建筑职工的大体人均年产量,美国100平方米,日本80,苏联60,中国只有20,还是低价建筑。当别人用钢结构轻质壁板建造100层摩天大厦的时候,我们仍然徘徊在大量使用秦砖汉瓦,手工砌筑,肩抬人扛的可怜境地!材料,技术,管理,生产效益,组织措施,机械化施工,就像一盘散沙,头痛吃阿斯匹灵,脚痛贴伤湿止痛膏。中国的建筑业,你究竟得了什么病,你为什么还在留恋春秋战国的科学成果呢?
孙梦兰伫立在施工中的崇文旅馆脚手架上,不由得落下了悲愤的热泪。是的,他总是喜欢登高眺望,因为那无垠的远方可让他获得动力,鼓起勇气。难道,难道仅仅由于一己之恩怨便自我挫败进取的锐气,告别“安得广厦千万间”的平生抱负和信念?那不是太脆弱也太自私了吗!然而毕竟皱纹已爬上额头,他在风雨中学得更聪明、更老练了。他想起了20年前的“一亩园”,深知眼下的社会大背景仍不容许开无轨电车,于是他来到一块山高皇帝远、不招苍蝇的天外天,利用一点小小的活动余地,再次从零起步,重温实干家的旧梦。在这家远离市区的住宅壁板厂,一来尽量回避干扰,二来产品单纯,却是先进施工方法的生产准备基地,可对前方作有力的支援。
这个默默无闻的厂长一干又是8年!也不知经历了多少夜以继日地苦心筹划,使出浑身解数来整治这个连年亏损的烂摊子。是历史的大转折给他带来了运气,这次没有重演“一亩园”的悲剧。当别人还在起跑线上犹豫观望之际,这家不景气的工厂居然一马当先,扭亏为盈,创下年盈利640万元的纪录,挂上了先进企业的招牌。在孙梦兰离任之前,党员和职工们一致推举他当了北京市的党代表、区人民代表和市劳动模范。
“我并没有包治百病的药方。要问我有什么体会,就是舍得下功夫,看得准,抓得狠,不信邪,肯拚命……”他向我淡然一笑说。看来正是凭着这身顽强执著、不计荣辱、甘坐冷板凳的韧功夫,孙梦兰才得以在壁板厂“抗战八年”之后脱颖而出,杀向一个更有作为的、视野开阔的新天地。1983年,为了加速解决紧迫的住房问题,为了防止分散力量乱拉队伍去搞什么条子工程楼堂馆所,北京市决然组建专业性的住宅建设总公司,孙梦兰被选派为副总经理。他的梦越做越大了。
现状是险峻的。农业改革成就卓然,乡镇工业欣欣向荣,这简直就像是在经济领域重演一次农村包围城市的历史剧。建筑业,这个从旧时代染上不少行帮陋俗,长期习惯于手工业小生产者劳动方式的群体,改革出路何在呢?新建单位一团乱麻,如何理顺头绪,使之最有效地承担起给北京人盖房子的艰巨任务呢?一串一串的忧虑念头掠过去,孙梦兰似乎突然抓住了一个闪光点:这次机会十分难得,正是因为新单位还没有形成沉重的运动惯性,操纵起步方向不但大有选择余地,而且可以节省力气!一定要试一试,怎么用先进手段经营建筑业,怎么发挥大型企业的实力优势。我就不信,几万人的大公司,拥有大量高级人才、熟练工人和成套设备的洋枪洋炮干不过乡下人的大刀长矛。
这次机遇的宝贵还在于,孙梦兰正好分工去主管人事与劳动生产。万事人为首,百病懒在先。既然大权在握,他决计第一刀就切在人事身上。
百元产值工资含量,平方米指标包干,是外单位经验,先拿过来用用再说。这一下工人的口袋与产品价值挂上铁钩了。有人说物质刺激这个词是赫鲁晓夫创造的,不好听,可按劳分配却是地道的社会主义。当年乱批修正主义,结果怎样呢?建筑工人创造了一个新名词——按酬付劳!
然而孙梦兰很快就发现,“刺激”也不是万能的。有首民谣说建筑工人“远看像群逃难的,近看像个要饭的”,进入80年代,北京青年的胃口大了,卖苦力多挣钱失去了吸引力。可不是,大城市赚轻松钱的路子多着呐,何必到砖瓦灰砂堆里去找罪受。这位劳动人事副经理蓦然觉出了四面楚歌的困境,老职工伤病转退,精壮劳力招不进来,技术人才青黄不接。他终于意识到如今已不是“一亩园”和壁板厂的时代了,简单的劳资供求关系起了变化,城市青年奔向高智力发展和市场谋利,而城乡差别却在触发第二次人口大流动。还是面向现实吧,这才是马克思主义活的灵魂。
于是孙梦兰斗胆干了一件破天荒的事,对外发布题目叫“用工制度改革”,实则为了解救燃眉之急,打开后门招进大批民工,经过短期培训立即上岗顶班。多挣钱还能过几天城市生活,逛逛花花世界,对世代困居乡下的农民是多么大的诱惑。成千上万的棒小伙子潮水般涌上工地,老实听话,愿学技术,劳动热情高涨,比那些可气的京油子们好使多了。不过劳动部门也不含糊,当场抓住了那只违法乱纪的手,现行政策不许合同工进城,发出警告限时清退。孙梦兰答复说:“我右手招工,左手拿文件,这叫合理不合法。要是北京人不想住房,要是劳动局长的子女愿意来当泥瓦匠,我马上辞退民工。”官司越打越大,他赢了!新文件转发全国,始作俑者打破僵局,如今的北京一线建筑工人,农民合同工已占到60%之众。
然而孙梦兰的眼光看得还要远些,这并不是全面提高人员素质的治本之策,光有初级劳动力是无法迎来高技术时代的。他说:“这几年社会上盛行所谓的短期行为,做买卖的捞一把就溜,乡镇工厂分光盈利,当干部的大印过手以权谋私。国营企业也有办法,新官上任三把火,拚设备拚库存,多给福利多发奖金,落个名声光彩。这也难怪,宦海浮沉,谁知上边明天又变了什么道道,落着了便宜就算落着了。可是我又一想,孙猴子72变,最后取经还是离不了孙猴子,人才这一仗必须打持久战,绝不可干杀鸡取卵的缺德事。”他又一次充当了出头鸟,开始大量抽调在职人员,选送到大专院校定向深造。此事震动了住宅总公司,也叫北京建筑业的同行们咋舌惊叹。那些过去的红卫兵、上山下乡的、自学成才的,凡是具备一定文化基础又有上学愿望的,经考核合格通通分期分批派出,愈有能耐的表现愈好的,愈要提前派送。拿孙梦兰的话说,一是舍得花钱,二是舍得抽人,3年时间一共送出1000多人,以致从本公司内部再也难于招上自愿的合格学员了。于是他又变了一着,以合同方式委托专业水平高的院校,如清华大学、北京工业大学、北京建工学院和南京工学院等,在北京多招一个班的学生,毕业后如数返还。由此付出的代价相当可观,有些交换条件甚至是苛刻的,据副总经理林金裕介绍,每名学生要搭出1.5万元以上,累计总培训费达几千万元!
这样的新奇事当然不会风平浪静,人家说“经理们‘烧包’了,拿我们的血汗钱去供养不干活的少爷”,“顶事的都上学去了,技术部门成真空管了”,“三流九等只有文凭香了”……孙梦兰慨叹道:“也不知道挨了多少骂才熬过来的,现在学生们陆续返回,成为技术和管理骨干,起了大作用,人们也开始理解什么是人才开发、智力投资和感情投资了。送出去的人一旦回来,大多会产生强烈的社团意识,深怀报答企业之心,这可是用现钱买不来的。”而当那些原先持怀疑态度的人们如今正在为缺乏中高级专业人才发愁,为抢不到德才兼备的大学生焦急的时候,孙总经理不禁暗中庆幸:我没有看错皇历,挨骂也值了!
正是由于一支高素质的常备军的迅速形成,使得住宅建设总公司具备成熟的条件去实现干部制度的全面改革,推行不打折扣的考核聘任制和优化劳动组合制。与之配套的民主评议、人事透明度和公开性,在这里已逐渐成为日常的公众生活。这张由孙梦兰一手设计的、密密麻麻的年度考绩表格,采用无记名秘密打分,对他自己同样有效。那纸上印着的一道道硬杠杠,正在切断任人唯亲和大锅饭混日子的中国旧企业史,为人们开拓一个公正的、人尽其才的劳动新纪元。我在下面私自走访时很突出的感觉,是干部们都在紧张工作而井井有条,待人接物懂行有礼,态度负责,几乎见不到东串西聊的闲人。据说,这几年淘汰下去的干部已有六七百人。
“10年了——”孙梦兰拉长声音说,“总的来讲,建筑业的改革初见成效,目前走到了僵持阶段。我在1986年接任总经理的时候就预感到,改革再难于深入下去了,因为已经老化的生产关系束缚了生产力,现行体制限制我们发挥最大经济效益。百元产值工资含量制的弊病早已露头,渐渐演变成产值挂帅,为了多拿钱而不顾质量,牺牲实际效益。另一方面,我们的科技与经济人才已经具备高效能的成套服务实力,但还在当产值的奴隶,承包的仅仅是一段简单的施工劳务。打个比方说,人是由大脑支配手去完成协调动作的,但是现在脑袋长在别人身上,只用我们的一双手,整个躯体便失去主体意识。本来是为了解决政企不分才把原先的管理局改为总公司的,但是这种公司久久不能转化为独立经营的经济实体。不给营业执照,不让自由参加市场竞争和最有利可图的经济活动,只起到给下属各建筑公司分派任务和监督生产的作用,岂不是换汤不换药,又回到政府职能的老路上去了?要知道我现在是总经理,是使用国有资金做生意的商人而不是行政长官,更不是倒卖人力的二道贩子包工头……”
他为什么要说这番话呢?有必要简单说明一下尚不大为人所知的、一直在执行的基本建设体制:向国家申报项目已获批准并取得预算资金的业主叫甲方,然后按序向规划局、房地产局和其它许多的局申请划地、征地或买地,须承办许多诸如拆迁、农民就业、产权界定等等的复杂事务。而后委托被称为丙方的各专业设计院绘制图纸,包括设备、建筑物和盖房、开路、水暖、电力等等的施工图。其后按工价合同把施工任务交给建筑公司,叫做乙方。等房屋竣工,又分别再请也叫乙方的道路、水电等市政公司挖沟埋线,接通试载;最后还得请其它部门来种树、开商店、盖学校,连派出所、居委会和存车处都得一一烧香作揖,否则别想住进人去。由此可见其过程之长、关卡之多,只要有一个小衙门伤风感冒,你便无奈其何。全国之所以出现不少三边工程、胡子工程、无底工程和“鬼楼”,多年不得完工或完工多年仍然黑灯瞎火,缺水无热,大多与这套“软件”太软有关。而在先进工业国,早就不这么干了。由一家大公司总承包,从开头的买地到最后的绿化,由各子公司分包项目,或一方全部代办手续,买集体票不排队,到时候只要给业主一把开门的钥匙,便万事大吉了。这就是所谓的“交钥匙工程”,从Tunrkeybid译过来的,中央电视台的中级英语课《夺魁》,讲的便是其投标的全过程。其实苏联亦早已建立类似的总体承包企业组织,称为托拉斯。这种一体化方式对甲乙双方都有利,统一安排,内部协调,缩短周期,减少扯皮,提高效益,皆大欢喜。只是中国人太墨守成规,官商传统积重难返,至今对此仅墙外观望而已。
“你在建筑业没白干,说得还差不多。”孙梦兰带着几分病容笑道,“我想办的正是那种一条龙的企业,不过中国有自己的国情,不会原样照搬。我们有一阵过份强调企业越小越好,可是拿乡镇工厂来套大公司,就否定了大的优越性。没有国家代表队,派谁去奥运会?这种小农经济观点一时扭不过来,因此还不能一步到达理想规模,我们只是自称‘龙头企业’,也就是以一个主导企业为骨架的产业集团,也算是中国特色吧。”  
“为了减少转轨的阻力,”他又说,“我预先作了人员和决策的长期准备,研究制订规划,打算搞一次自下而上的自发行动。然而一亮相便受到异议,我只好半公开地先干起来了。万幸的是,恰好遇上赵紫阳和李鹏批示在全国推广鲁布革经验,把我救了!建设部这才发现我们一批企业早已是初具雏形的黑马,今年夏天终于取得合法地位,荣幸地戴上‘龙头’帽子……”
时间不长,现在下结论恐怕为时过早。孙梦兰这次做的美梦一年多了,他干了些什么呢?
新体制从几十年老框框中蜕变出来了,企业从管理型转为经营型,粗放型转为集约型,劳动密集型转化为智力密集型,从清场、设计、科研、采购、施工到交钥匙的一体化机制开始运行。管理层与作业层已经分开,由条块分割改行项目管理,那就是说,100多个项目的承包者在企业内部不再是行政下属,而是契约合同的执行者,他必须对用户负责到底,将来房子漏雨也要他去打伞。
这家龙头公司正在开展房地产全面开发的业务活动,亚运会810工程和新建苏联大使馆初试成功;亚运会北郊邮电中心由于实行项目管理提前竣工。总公司在综合调整中近来年产值递增18%,完工面积年增10%,人均产值1.4万元,所完成的住宅面积已占到北京市大型国营建筑业计划总额的39%,年产值达6亿元。
知名度更高的北京利康烤鸭店和利康搬家公司,是为其企业主体服务的第三产业。目前的利康集团已发展到旅游、饭店、搬迁、建筑装修和家具修复等多种经营,成为北京有名的劳务开发明珠。本来只是为了消纳编余人员和职工子女而设的“人库”,孙梦兰却从不冷落歧视,给予资金、人才和业务指导的最优惠待遇,终于成了大气候,今天已能创造出几千名建筑工人的产值,反过来为企业本体争得了市场和声誉。北京人所津津乐道的“薄利多销、服务到家”的利康精神,已引出两部《鸭子敲门》的同名剧本,一部是京剧,另一部是电视剧,不日即可面世。
孙梦兰还在想什么呢?打出北京城去!海南开发公司,通县开发公司和择地开设利康分店,这是国内的。扎伊尔体育场,蒙博托总统庄园……下一个目标,两伊停战,中东市场正在招手,这是国外的。与香港德荣公司合作建立装饰公司,与法国波莱日集团合建金融大厦,这是合资的。中国的建筑队伍素质好,吃苦耐劳,工价低廉,讲求信誉,海外人士有口皆碑,这样优越的竞争条件,这样丰富的劳务资源,为什么不去闯一闯呢,为什么不进入世界大循环呢?!
且慢,美梦成真还有艰险的路程!
“我们走的每一步,都要付出沉重代价。”孙梦兰不无痛苦地说:“你知道吗,我们现在是违法户。企业机能变了,垂直领导体制没有变,还用老政策的手指头给我号脉,内系统仍然政企不分,外系统市场混乱无序。你想获得交钥匙的项目,业主们不认真人,还是把盖房子的过程一段一段地切,宁可8年不住人也不敢越雷池一步。材料价格双轨制,官倒爷让我们吃了大苦头,因为无权联营原料基地,前景暗淡。我住院的前一天,北京某涉外饭店说可用美元买他们的水泥,报价之高令人恐惧。饭店能生产水泥吗?可是亚运会工程就卡在这些二大爷的手里,连关系到国家面子的大事都无情无义了!至于国外市场更是寒心,不许自己找食吃,工程项目要装在别人的口袋里,经过层层扒皮,工价上涨,必然失去竞争优势。我们在国外开办过一个‘明星公司’,执照和生意都拿下来了,不知从哪儿突然杀出来一员程咬金,马上变成黑明星,枪毙了。要这样下去,我只好改行去开‘梁山泊公司’了!”他说到这儿,不由得激动地从病床上站起来,久久未能平静。
我本想再请他多谈一点个人情况,然而难以奏效。也许世界上有些人只能这样活着,生命的红线永远在公众事务的座标上定位,无奈地挤掉了享乐的空间,连得的也是工作病。这位总经理在办公室手录一幅座右铭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其身正于何处呢?我发现这间办公室与众不同的最大特点就是书多,古今中外杂类相陈。那年51岁,他还是去补上了四年业余大学的国民经济管理班。看来对一个改革家来说,为官清廉正派仅是起码的要求,而并非人人都能做到的是必备政治远见和思路敏锐的特殊才能,只有战略上的意识超前才可能达到高层次意义的“不令而行”。他的同事们告诉我:老孙是个知识全面、有胆有识,敢冒风险又平易可亲的开拓型人物。不过在对总经理的述职考核记录上也写着几十条不客气的批评:“决策太快,风险太大”;“不重视安全受到市里黄牌警告”,“政治思想工作不细致”;“民工吃高价粮负担太重”……
“这些意见都是有道理的。”他诚恳地对我说,“人贵有自知之明,像我这样的半瓶醋干不出亚柯卡的事业。可是作为共产党人,作为有追求的中国人,在新旧交迭的特定过渡时期,总要有人去充当过河的兵卒。一旦完成新陈代谢,我很高兴下野。我始终觉得对不起的一个人,就是我的老伴。我从不顾家,没有星期天,连她的生日都记不住。到那时候不是还有点弥补的机会吗……”
我望着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忽然动了可怜的心,然而那微驼的肩背却让人油然顿生可敬之感。一亩园,壁板厂,龙头企业,“抗战八年”又8年……超负荷的担子在肩上压了多少年啊。
总经理同志,天不亏人,你的梦会实现的!(附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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