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覆盖的野草莓 [复制链接]

第8版(副刊)
专栏：燕舞散文征文

　　初雪覆盖的野草莓
叶楠
深秋，毕拉河河湾初雪后的清晨，特别清丽。轻烟般的晨霭，遮不住大地的一派生机。山坡上郁闭的林莽，像肃立的军团，沉静而神秘。空气中充溢着松脂、蘑菇、浆果气味——成熟的深秋芬芳，还有初雪沁人心脾的清新。一片宁静，宁静中透出轻轻的窸窣声。这似乎是万物憩息前相互叮咛的絮语，而不是告别富丽季节的哀叹。
我用手轻轻拂去草甸上覆盖的柔软的新雪，寻找残留在秋天后面的野草莓，听说过，这种草莓，异常香甜……
十几年前的事了。我和一位老年病友，并排坐在病房内的窗前，眺望着窗外飘雪的院落。这是那年的第一场雪。
我对这个老人的身世，不甚了了。只是听医生透露过，他身患绝症，不久于人世了。他本人似乎并不太绝望，从未见他面有戚容。他有一头漂亮的雪白的头发，像一顶银狐皮帽，衬得原本消瘦的面庞更加枯瘪。然而深陷在眼窝里的眸子，还灼灼有神。现在，他凝视着飘舞的雪花想心事，他闪动的目光，泄露了他激动不宁的心绪。
“你见过野草莓吗？”他突然兴奋地对我说，“我是说第一场雪以后的野草莓……没见过？我见过……”他顿住了，手抚着胸口，颦着眉。
“那是四一年，在抗联三支队”，接着他又说，“转移到甘河一带，依靠鄂伦春猎民，打鬼子……一次战斗，我负伤了，藏在山洞……”他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一个鄂伦春小姑娘，常给我送吃的……他们……配给……只有橡子面……兽肉给鬼子抢光了……关东军特务看得紧……”
“歇一会儿。”我看他太兴奋，额上渗汗珠，脸色惨白，语句不连贯，有些担心。
“你听，你……”他非要说下去，“那会儿，眼看活不下去……下头场雪……一个小桦皮篓……她送来……草莓……鲜红……多甜啊！还有……狍肉……鬼子逼她带路……她不……杀了她……才１４岁……”他身子猛然晃动。
“护士！”我叫了一声，连忙扶着要栽倒的老人。
他已经昏迷了，昏迷中发出呓语：
“草莓……安布伦……草莓……安布伦……”
从他断续的语句中，我还是能连接起一个故事。然而，我不知道安布伦是什么意思。来大兴安岭以后，问过鄂伦春人，我估计是鄂伦春词汇。回答说，这是安静的意思。我有点困惑，安静似乎和草莓没有关联……
我的手沾满雪水和草屑，没找到草莓。
“找什么呀？”一个隆颧骨圆脸庞的小姑娘站在我面前，乌黑明亮的小眼睛含着笑意看着我。她准是鄂伦春女孩无疑了。
“找草莓。”我说。
她轻盈地扭身跑到河边的灌木丛，好像去自家园圃采撷果实，不一会儿，掌心里托着一个草莓跑回来。鲜红的草莓上还沾着细碎的雪花，闪着宝石般的光，溢出甜丝丝的芳香。
“你怎么知道那儿……”我惊喜地问，又立即意识到是不需问的，鄂伦春人是山林的骄子。
她把草莓放在我手掌上，转身就走。我忙问：
“你是谁家的，叫什么名字？”
“玛拉库尔家，叫安布伦。”飞似地去了。
我愣住了。早该想到安布伦是那个小女孩的名字。作为名字，怕应该译作淑静的好。当然，这个安布伦是另一个。
太阳升起来了，林边白皑皑的雪地上，安布伦和一群孩子走着，唱着我听不懂的歌。
我看着手中的草莓，赞叹生命不可思议的神奇。在这春天来得特别迟冬天来得特别早的冻原，在灌木障蔽下的草莓，竟能在转瞬即逝的时光里，赶在初雪，完成它的生命过程！比起松柏来，草莓的生命要短得多。然而，短促的生命终结所奉献的果实，不也晶莹璀璨么！
　　　　　　　　　　　　（作者单位：海军政治部文化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