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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赠一枝春——向台湾友人隔海拜年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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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9-02-07
第4版(副刊)
专栏:

  聊赠一枝春
  ——向台湾友人隔海拜年
  柯灵
岁月不居,行年八十,隔海向台湾识与不识的朋友拜年,却还是破题儿第一遭。温馨与辛酸的滋味一时交集,这种感受,生平也很难得。
我一向孤陋寡闻,近年来有机会结识一些台湾朋友,读了不少台湾作家的作品,乍接新知,如逢旧雨,因为我惊喜地发见,字里行间,喜怒哀乐,彼此竟如此亲近,海天遥隔,而心路相通,不存在任何隔阂。余光中先生是我倾心折节的诗人和散文家,他的锦心彩笔,常使我低徊赞叹,不能自己。他的散文成就,我认为“五四”以来,到他笔下,无疑已别开一境,更上一层。最近还得到他见赠的咏物诗《宜兴茶壶》,真是太荣幸了!张兰熙、林海音、潘人木女士,王蓝、姚朋先生,都曾在海外有缘识荆,并接触他们动人心目的文品和画品。使我特别高兴的,是应凤凰、萧锦棉女士和秦贤次先生不久前来上海,先后惠然存问,一见如故,纵谈笑乐,竟是这样的无拘无束。上月在北京,还有幸与诗人高准同席宴饮。我在此深深祝祷,愿上述诸位新春百吉,并不断有新作问世。杨牧先生曾有幸萍聚东京,人如其文,潇洒的风度记忆犹新。他主编的《中国近代散文选》,北京中国友谊出版公司曾将其中台湾作家的部分印行,命名《台湾散文选》,我受嘱写序,由此一线文缘,得以窥台湾散文灿然如锦的气象,对许多文采斐然的作家心向往之。郑树森先生是在香港相识的,拙文《怀傅雷》和《遥寄张爱玲》,正是赖他挈引,在《联合文学》和台湾读者相见。这两位远在美国,我也藉此隔山带海,向他们越洋道候。张爱玲的名字在大陆湮没30余年,近年来铁树重葩,在书林次第争发,受读者称赏。 《金锁记》已搬上荧屏,我昨天应邀看了试映,基本附合原作精神,只是片名改为《昨天的月亮》。在报纸的记载中,说这是“为海内外文学交流做了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摄制组送来一盒录像带,请转向作者致意,并声明他们代为保存原著稿酬。我只好把录像带就近送爱玲的姑姑代收,请她传语,新岁珍重。久闻痖弦先生诗名,是他给了我第一次在《联合报》副刊发表新作的幸运。我很珍视这种文字之交,虽然我们缘吝一面。
我也有些蓬飘台湾的旧相识,可惜多年隔绝,反而音信杳然。30年代明星公司的同事,著名的电影演员龚稼农,风闻久已弃世;胡蝶女士知已侨居加拿大,最近大陆出版了她的回忆录,往事历历,有的我也曾身与其境。文学界的旧友索非,是带着感情上的伤痕去台湾的,一双儿女都在大陆,最近两岸开放,原指望有剪烛西窗的一天,前几天听巴金先生说起,索非已在不久前去世,从此人天永隔。愿他安眠海岛,魂兮归来!梁实秋先生是文学界前辈,素无交往,得读《雅舍小品》之快,也还是近期的事。说来惭愧,过去对这位前辈了解不多,对他的骂名却早已“如雷贯耳”。前年甘犯众怒,为“抗战无关论”大胆鸣冤,也只是出于一点求实之心。听说梁先生生前对此曾有所闻,我感到十分欣慰。最近看到大陆新出《中国大百科全书》的中国文学卷,依然一口咬定梁实秋“提出文学可以与抗战无关的主张”。我很怀疑这仍是百口悠悠,耳食吞吐的结果;如果确曾查证出处,而又作此武断,那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了。
我还想起了上海沦陷时期,在日本监狱里的两位台湾难友,那是在1943年6月,我第一次被日本宪兵队逮捕时邂逅相逢的,曾在四十多年前的旧作《狱中诗记》里留有鸿爪,现在转钞如下:愁绝春华二十年,铁窗此亦一人间,遥听街车风送远,却曳归梦到台湾。
入狱之初,同牢有一台湾人林君,自镇江潜来上海,图逃兵役,而为敌宪所捕。林年才二十,焦灼牢愁,不克自拔。静夜兀坐,灯火昏黄,远处有电车声,因风吹送,清越悠远。林侧耳谛听良久,愀然问道:“是电车吗?”我点点头。他微昂着首,向那高高的窗洞,不胜神往地说:“在外头是多么好啊!”说了不禁深深叹一口气。我无以为慰,惟有惘然。
莫问南海好风情,
碧落苍山总断魂,
岂是男儿甘捐甲,
我亦中华一子孙。
另一李君,亦台湾逃兵,是与林同时被捕的,性情似较林豁达,曾为道台湾风物,历历如绘。问为什么要逃,则云:“我们本来就是中国人,为什么要打自己人呢!”越日,二君终被移解北四川路敌宪兵总队,以军法处治。今当获重见天日矣!(《柯灵杂文集》第403页)
走笔至此,忽发遐想:但愿这两位难友至今健在,能接受我的新春祝贺,回首前尘,破颜一笑,那就太好了!
自我呱呱坠地,直至白发三千,几乎没有摆脱过动乱艰难的世运,今年终于看到了地平线上冒出第一道缓和的曙光,劫后余生,春回在望,真不禁有点喜心翻倒的感觉。南朝陆凯诗云:“折花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让我们在海峡两岸共庆天下太平,众生多福,文学艺术繁荣昌盛!
                   1988年除夕,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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