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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寂寞——怀念叶圣陶先生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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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9-02-13
第8版(副刊)
专栏:心香一瓣

  沉重的寂寞
——怀念叶圣陶先生
商金林
圣陶老人离开我们已经一年了。老人慈眉善目的神态,还常常浮现在我的眼前,最使我感念的是老人在最后几年中的寂寞心境。
1976年冬,我开始编撰《叶圣陶年谱》,在浩如烟海的旧报刊上,查到老人的一个笔名或一篇佚文,总是怀着喜悦去请老人和至善同志审定。老人只要身体尚好,总出来接见我;后来他眼睛看不清文稿了,笑着说“只好列席旁听”。他静静地听我们说,有时插几句话,提一两个问题。最后连耳朵也听不清了,仍然走出来,坐到我们身边,笑着说“旁而不听了”。我渐渐地悟出了老人的心境,他感到很寂寞,希望能得到排解。
圣陶老人生活一向很有规律,清晨听过第一遍新闻联播就起床。白天看书看报刊,看信,看稿子,信是必定要复的,想起什么就写些文章,此外就是接待来访或出门参加会议。最后眼睛看不清了,耳朵听不清了,他常常说“两扇通向外界的窗子渐渐关上了。”他不能再看,不能再听,也不能再写了,忍受着几乎与世隔绝的寂寞。老朋友是越来越少了,健在的行动也不方便了,来访的客人大多是不太熟悉的。他让家里人在耳边大声传达客人的话,努力回答客人提出的问题,感到非常劳累。我不算什么“正经客人”,老人可以“旁听”,甚至“旁而不听”,听得清听不清都没关系,也好消磨一些时光。
圣陶老人喜欢出门旅行。1978年,老人去四川参观学习,回来后害了一场大病,身体就一蹶不振了,以后只出过一次门。1982年5月,老人在至善同志的怂恿下,到烟台去出席了科学童话学术讨论会,还在会上讲了话,他说用童话的形式对孩子进行科学教育是可以的,有效的,又说既然写童话,就要有童话的意境,要研究如何把童话的幻想和科学的知识结合起来,写出出色的作品。1949年春天,圣陶老人和夫人绕道香港进入解放区,第一站就是烟台。过了30多年,他重温了当时留下的许多美好的回忆,又呼吸到了海边的新鲜空气,看到了这个港口的巨大变化,感到很欣快。
圣陶老人自己说过,他做编辑工作的年头最长,看稿子是他经常的工作,也是他视力衰退的主要原因。1984年冬,中共中央统战部请他审阅《周恩来统一战线文选》的注释稿。圣陶老人已好久没有给人家看稿子了,因为是周总理的文集的注释,他感到义不容辞,于是戴上眼镜加放大镜,对注释一字一句反复斟酌,最后还对如何作注释写下了几条原则性的意见。后来《文选》就要出版了,统战部的同志见老人看得这么仔细,就请老人写一篇读后感。老人说他的思想迟钝了,正经文章怕写不好,答应填一首词。词还没有填完,老人因身体不舒适,到北京医院作检查。医生确诊为肝炎,要老人留下来住院治疗。老人说手上一件事没做完,请医生宽限两天,做完了一定来住院。1985年1月10日,老人填完了《六州歌头——读〈周恩来统一战线文选〉》,把稿子送出了才住入北京医院。第二天,老人就昏迷了,肝炎的各项指数均已恶化到无法测定的高度。
圣陶老人事无巨细,只要答应了下来,就一定认真办到,这是他一贯的工作作风。1985年,我的朋友陈子善汇集了文学界前辈撰写的回忆郁达夫的文章,编成了《郁达夫回忆录》,嘱我敬请圣陶老人题签。老人久已不写毛笔字了,因为眼睛看不清,横、直、撇、捺都不能从心所欲。在我的恳请下,老人同意破例。他还说“郁达夫回忆录”容易使读者误以为是郁达夫自己写的回忆录,建议把书名改为《回忆郁达夫》。为了写好这个书名,他前后写了七八幅,从中挑选比较满意的,剪贴拼凑,整整忙了一个下午。看到老人这样认真,真叫我心里过意不去。
1980年秋,《长寿》杂志创刊,请圣陶老人题词,老人就写了“多活几年,多做些事”八个大字。无奈他的身体越来越衰弱,他只好辞去了中国民主促进会主席的职务。1987年6月9日,老人抱病参加民进全国代表会议,与大家告别,最后说了《礼记·大学》中的两句话:“有诸己而后求诸人,无诸己而后非诸人”,勉励大家要严格要求自己。
我编过圣陶老人的年谱,深深知道他是个闲不住的人;他随着时代的步伐,写下了上千万字的作品,编了几百本书,他一直关心着教育事业和出版事业。可是在最后几年里,他的头脑虽然仍旧很清楚,身体的条件却不允许他再做工作了,这才是圣陶老人最沉重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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