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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树下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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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9-02-14
第8版(副刊)
专栏:

  槐树下
郭建生
我来到张家庄当民办教员好些日子了。
村口有棵两人合抱的老槐树,粗糙的树身千疮百孔,那是饱经风霜的见证。听人说,老槐树藏着许多人间悲欢离合的故事哩,是一部张家庄的无字史书。
黄昏,瑰丽的晚霞映照大地。辛劳了一天的乡亲散工回家,总见槐树下走来一个花白头发、满脸皱纹、一步三晃颤巍巍的老太太。她拄着拐杖,手搭凉棚向前方眺望,每当视野里出现人影时,浑浊的老眼便闪出一点希望的火光。来人走到跟前,她总是摇摇头,叹口气,尔后伸长脖子,微张着嘴,一动不动地继续眺望。累了就坐下来,一边搓毛线一边等,直到天黑,才怏怏离去。
她天天如此,风雨无阻,从不间断。我晚饭后散步,总碰到她。
“老奶奶,您望什么呀?”我不解地问。
“瞭我丈夫。”她听了,头也不扭一下,“你看看,道上是不是来了个穿黑夹袄的人?手里拿着枪。”
“路上没有人呀!”我极目远望,什么也看不到。“老奶奶,这人是谁?”
“我丈夫化善。”
“他去哪儿啦?”
“我爹妈被日本鬼子刺死了,就在这棵槐树下。那时我新婚不满月,气愤不过,就送他参了军,去打东洋鬼子。我们是在槐树下分手的,他走时,只穿件黑夹袄。都起风了,毛衣还未织,世道太乱,叫人不得安宁。也怪我手懒,让他只穿件黑夹袄就走了……”最后是自言自语。
我沉默了。从那时到现在,五十个年头过去了。这风风雨雨的五十年,对于还未生育过的山村孤寡妇人来说,该是多么漫长的岁月啊!在西方,五十年的夫妻算金婚,我不知道整日等待丈夫并与他在想象中生活了五十年该属何种婚姻。倘在过去,是可以立牌坊的。她为这忠贞不二的爱情,付出了多大的牺牲呢?
下雪了,老槐树披上了洁白的新装。
我去看老太太,她正在门口铲雪,双手冻得通红,嘴里的呵气都在眉间结了霜。她站起来想同我打招呼,不慎摔了一跤。我赶忙将她扶回屋里。
屋里没什么摆设。只一口水缸和一个一碰就会摔八瓣的外围用铁丝箍着的泥火炉。墙壁斑斑驳驳,纸糊的顶棚离开横木整体凸下来,乍看像个孕妇的肚子。我感慨万分,心酸得直掉眼泪。
老太太病了无人知晓。有一天黄昏时我在槐树下没看到她,到她家去,她正拖着骨瘦如柴的身子扒在窗台上一遍遍地深情地呼唤:
“化善,为妻早把毛衣织好了,你回来穿吧。你怎么还不回来,难道把为妻忘了?”
她扒着,月月年年,青砖砌成的窗台被磨得凹凸不平。
她的毛线整整搓了一纸箱,织十件毛衣也用不完。可惜全让虫蛀了,她一点也不知道。
我要进城了,去跟她道别。
“你是个好孩子啊,奶奶等着你回来”,她抱着我的手不放,“我这一生最怕离别,可丈夫一去就是五十年。”说着说着,眼里又噙满了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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