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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过桦林冈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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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9-03-12
第6版(文学作品)
专栏:

  三过桦林冈
程树榛
去年春天的一天,我赶着去F地公出。晚饭未来得及吃就上路了。我让司机小张买点点心带上,以便路上充饥。小张果决地说:甭带了,在路上下小馆吧!我说,这条路我走过多少次了,从来未见到有什么像样的饭馆。他说,怎么没有?桦林冈就有好几家呢!
听了他这话,我不禁哑然失笑。不错,在去F地必经之处,是有一个名叫桦林冈的所在,冈上确实有几家小饭馆。可那是什么样的饭馆呀!夏天,苍蝇成群结队地在你头上盘旋,赶都赶不走。冬天,风雪从门缝窗口直往你身上钻,掸都掸不掉。做出来的菜,咸不咸,淡不淡;刷锅水烧的汤,带泥的根做的菜,让你根本没法下咽。我好多次宁肯忍受辘辘饥肠的抗议,也不愿在那儿停留一会儿。今天当小张又提起桦林冈时,我连忙摇头说:“饶了我吧,你那个桦林冈实在不敢恭维!”
“你别总翻老皇历,情况在不断变化嘛!这回跟我走,包您满意!”
我将信将疑同他上路了。
汽车风驰电掣般地飞速行驶,颠簸得我上下直扑腾。没过一会儿,胃里那点残茶剩饭,就被折腾光了,肚里饿得直叫唤。小张似乎看出我的窘态,连忙安慰我说:“别急,就要到了!”
汽车经过一段杳无人烟的荒原,开到一片森林地带。夜幕便渐渐垂下来,点点灯光透过白桦林,筛出斑驳树影。攀上土冈,汽车在一处灯光较为明亮的地方停了下来。下车一看,呈现在我眼前的是一座新盖的砖房,式样新颖,小巧玲珑;门前挂两个崭新的酒幌儿,红底金边的穗儿在灯光下亮得耀眼;门脸上高悬一个长方形红字匾额:春光饭馆。字迹劲猷挺拔,有名家之风。
小张上前轻轻地敲了敲门,立即听到有人叫了声:“来了!”声音清脆圆润,随着大门敞开,一个大约二十七八岁的青年妇女满面春风地向我们打招呼:“客人请进!”
进门一看,室内一片炫亮,雪白的墙壁在灿灿灯光映照下,通明耀眼。四张圆形方桌,整齐地摆开,中间是个小花坛:葱绿繁茂的君子兰,盛开的月季,姹紫嫣红,色彩纷呈。空气里飘着一股淡淡的香味。小张望了望我,似乎在说:怎么样,还满意吧?同时悄悄向我耳语:“刚刚开门的那位,是这儿的老板娘,人们都叫她兰嫂。”
“客人先请坐下休息!”老板娘含笑来到我们面前,手里端着一个瓷盘,盘中盛着冒着热气儿的毛巾。我接过一方,一边擦拭着手脸,一边打量着她。只见她一双黑亮的大眼睛,在天蓝色的三角头巾下闪着亲切的光;雪白的小围裙,束在窈窕的腰围间,显得飒爽、利落。
“兰嫂,不认识我了?”小张笑着对她说。
“噢,原是小张师傅!怪我眼拙,刚刚没看清,您从哪来?”
“从省城来,”小张回答。
“谢谢光临,请多多关照!”兰嫂笑了,两颊现出两个好看的酒窝。“请问怎么用餐?”
小张知道我的饮食习惯,随口点了几样我爱吃的饭菜,说:“能不能快点?我们可饿坏了!”
“请稍候,”兰嫂莞尔一笑,“先喝杯茶,”又转而问我:“这位客人是哪里人?”
“原籍江苏!”小张忙代我回答。
转眼间,兰嫂过来了,端上两杯茶,一杯放在我面前,一杯递给小张。我打开茶杯盖,一股清香扑鼻,深绿色的茶叶在杯里上下飘游着,这是标准的黄山毛峰;而小张杯里却是东北人爱喝的茉莉花茶。哦,我悟出来她刚刚询问我是哪里人的原因了。
一杯热茶未尽,我们所要的饭菜端上来了:薄薄的烙饼,匀匀的米粥,外加四盘小炒,全都冷热可口,咸淡相宜。  
我甜甜香香地吃了个饱。
在吃饭期间,小张低声告诉我:兰嫂本是省城某机关的工作人员,因不满意那儿“吃大锅饭”的分配方式,便和在一家宾馆作厨师的丈夫一起停薪留职,选择交通要道桦林冈,开了这个小饭馆。灶上的事由他丈夫掌管;里里外外的应酬儿都由兰嫂负责。由于他们服务周到,饭菜可口,自开设以来,一直生意兴隆,“回头客”不断。就在我们吃饭当儿,饭馆内陆续又来了好多人,几张桌子都坐得满满登登;到后来,室内挤不下了,兰嫂过来向大家央求说:“客人们!今儿实在照应不过来了,如急着用餐,请到隔壁两个餐馆看一看,那儿正在供应晚餐。”
“怎么,让我们到那边用苍蝇就酒喝?”一位客人高声地说。
“我怕米饭里的沙子硌了我的牙!”另一位客人悻悻地应和着。
“那就有劳客人稍候了!”兰嫂步入内室,旋即搬出一条长凳,还拿着一摞书刊画报,笑着说:“先请坐下休息,一会儿就得!”
夜色渐浓,客人也越来越多,但是兰嫂对客人的照应却妥贴周到,迎来送往,有条不紊。
我第二次经过桦林冈是两个月之后的夏天。那天傍晚,我从F市回省城,开车的仍是司机小张。我们本来是可以在F市吃完饭再走的。但我对桦林冈那一餐的余香犹存,就谢绝了主人的挽留,急着上路。这时,夜的桦林冈正隐蔽在白桦织成蓊蓊郁郁莽莽苍苍的浓荫中。车子停在春光饭馆前。兰嫂照例笑盈盈地迎了出来。她的面容似乎有些憔悴,气色不如上次那么鲜活,但仍干净利落,行动迅捷。刚落坐,便端上两杯茶:一杯是毛峰,一杯是茉莉,看来她是把我们两人的信息都“储存”起来了。
这次,我们先要了两盘凉菜,又要了两罐啤酒。兰嫂熟练地为我们打开啤酒瓶盖。小张问她:怎么不来两个“易拉罐?卖没了?”
“上边说了:这是超消费,与咱们国情不合;我们把它免了,换瓶装的。这味道更好呢!”
“嗬,还挺讲究政策的!”小张笑着对她说。
“那倒说不上。不过,大河涨水小河满的道理,我们还是懂得的!”
不知怎的,这一次还没等我们一杯酒下肚,电灯忽然灭了,室内一片漆黑。
小张和其他客人忙问:“怎么搞的?”
“请原谅,这是临时停电!”兰嫂在室内连声应道。随即手持一大把洋蜡走了出来,“嚓嚓”,连连划着火柴把洋蜡点着,同时又在天棚上挂起一个六角宫灯,一下子满屋又照得通红透亮。
“嗬,兰嫂,你可真有办法!”有人高声赞美。
“咳!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一位客人说。
小张连忙好奇地问:“怎么回事?”
“是兰嫂对有些人侍候不周呗!”那人愤懑地解释,“前两天,几个有来头的客人到这儿吃饭,兰嫂收了点成本费,就不高兴了!喏,这不找茬儿来了。哼,真是‘电老虎’……”
“请客人不要这么说,”兰嫂从室内出来,连忙掩饰,“是俺家保险丝坏了!”
这一次从饭馆走出时,我们只觉得脚步很沉重;小张一声不吭地启动了汽车,没开出几步,车便不动了,“妈的,出鬼了!”小张下车一看,前轮的轮胎软了,车身陷在路侧的小沟里不愿动弹;尽管发动机叫得山响。
兰嫂闻声出来,见此情景,眉头皱得很紧,不由叹道:“不是成心要我们的好看吗?”她同时向我们解释:最近几天晚上,连连发生顾客自行车气门心被拔、汽车轮胎被扎的事。
这时,南邻北舍的灯光却亮着,从里边传来怪声怪气的歌声、笑声。
好不容易才将备用的轮胎换上。等我们汽车开动时,春光饭馆里的电灯还没亮,而客人却已走光了……
秋风萧瑟。我第三次路过桦林冈。经不起秋的肃杀,小白桦的树叶,已经落光了,秃秃的枝条,在阴冷的空气中瑟瑟抖动。
天上彤云密布,连一点缝儿都不闪,坐在汽车里从脚跟往上边发冷。多么想喝一杯热汤来暖暖身子。小张一边加大油门一边对我说:“等到桦林冈,让兰嫂烫一杯热酒,再配上一盘狗肉,包你身上淌热气儿。”
小张富有感染力的语言,令我满口生津流涎。
到达桦林冈已是午后两点钟,正是饿得叫劲的时候。小车在春光饭馆门前嘎然停住。我们兴冲冲地从车上下来一看,心里顿时凉了半截。饭馆门前酒幌儿不见了,饭馆匾额已摘下来,留下个长方形的白印儿。大门紧闭,粉壁上有人用粗大的笔触写下如此字样:此房出售,购者面议。
我不禁吃了一惊:这是怎么回事?正惊疑间,饭馆侧旁大门开了,一辆大卡车从院里开出来,车上装满了炊具和家庭用品。兰嫂包着一块头巾坐在车尾上,面容凄楚。“兰嫂!”小张跑过去招呼,可是,卡车开动了。兰嫂扬了扬手,什么也没说。不一会儿,卡车在扬起一片烟尘后消失了。我久久伫立在那儿,怅然地望着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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