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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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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线admin
 

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9-04-02
第6版(文学作品)
专栏:

  沙发
高洪波
一谈起沙发,人们自然而然会感到某种惬意和舒适。的确,这种软椅子是人类为自己的躯体所进行的一种最聪明的设计。
好像一位叫做赫胥黎的英国人,专门就沙发的发明大发过一番议论。大意是皇帝的宝座其实比沙发差远了,然而为了威严,皇帝宁可放弃舒服云云。初读赫氏高论,很以为然。因为读他的书时我尚在云南一座军营,唯一的财产是一把折叠靠背椅子,坐在这小矮椅子上自然感受不到坐沙发的滋味。可后来见得多了,才知道并非如此,现代的领袖们坐在沙发之上,威严丝毫不减少,许多世界及国家大事,也全可以在沙发上商量或决定的。
可见时代变化之迅速。
不过中国普及沙发,是近十几年的事。“十年浩劫”之后,沙发才像王谢堂前燕一样,飞入寻常百姓家。而且不飞则已,一飞惊人,各式各样的沙发:豪华型、拐角式、多用型、古典式,争奇斗艳,以自己软绵绵的服务,领家具之风骚。小青年结婚,极少有不在新房摆一套沙发的,仿佛没有沙发的帮助,新婚的气氛就荡然无存似的,沙发这么重要,真有些始料所不及。
记得“文革”中,我的一位同学家摆着一只长沙发,这沙发已经很破旧了,弹簧也失去了弹性,坐上去吱吱直叫,但我们争坐不已。在这旧沙发上,一群中学生不知玩碎了几副扑克牌!突然一天它不在了,原来同学的父母要到干校,便把这古老的沙发送到了旧家具店。卖了多少钱?五元。五元钱卖掉了曾给予我们极大欢乐的旧沙发。那一时期,这已经是很公道的价钱了。
紧接着我又听到一个沙发的故事:一个穷木匠,单身汉,突然十分频繁地在旧家具店里出入,专门购买旧沙发。他一套又一套地买到家,又一套接一套地卖掉。木匠的行为引起了革命群众的怀疑,于是将他扭送到派出所,在无产阶级专政的威力下,他承认旧沙发里时常发现存款和金银首饰。
木匠的故事也许出于对“工人阶级必须领导一切”的嘲讽。不过,我自此之后常常想到一个情景:深夜里,幽暗的灯光下,一个贪婪的人拆弄着一只只旧沙发,希图从座垫下,弹簧中找出一卷钞票,几枚金戒指……
这很有几分巴尔扎克笔下人物的风貌。老葛朗台?高老头?邦斯舅舅?像不像他们其中的某一位?但这种联想丝毫不影响我对沙发的倾慕与好感。
从云南回到北京,首要的任务是成家,入乡随俗,我的妻兄为我打造了两只沙发。这沙发是“全包式”,七十年代末期顶时髦的一种款式。完全按照我的身材,设计了很高的椅背和很宽的座垫,所用的木料不多,整整两张单人木板床。沙发造好后我试图移动一下,结果差点闪了腰。它以极其巨大而沉重的躯体,雄峙在我的斗室里,并且一呆就是八年。
今年七月份搬迁新居,妻和我商量更新家具,首当其冲的是这对雄赳赳的沙发。我坐在它的怀抱里,抚摸着结结实实的扶手,轻捻着妈妈精心缝制的沙发套,心头油然生出一种离别的内疚感。八年间,这沙发既是我安坐读书的所在,又是小女儿爬上爬下的山峦,甚至当我的波斯猫百无聊赖时,它们还要承担猫爪子的抓搔,真难为这一对忠实的朋友了!
我终于还是遗弃了这对巨大的沙发。
因为新屋需要一套与组合柜相对衬的沙发,我更渴望拥有一只可以躺卧的长沙发,像我的同学家曾有过的那只长沙发一样。我的愿望很轻易就实现了,在新街口的沙发店里,我和妻子顺利地挑选了一大两小的三只沙发。连米色的沙发套一起,兴冲冲地运回了新居。
新沙发的到来,使我的新居气派不凡,到我家做客的朋友们一致恭维道:有办公室的气氛。我听出了话中的黑色幽默,第二天专门到机关的两处会议室窥探,结果不无遗憾地发现:这里全是我的新沙发的同胞兄弟。不但式样一模一样,连沙发套的颜色都分毫不差,原来是同一个厂家批量生产的货物。
于是,我开始怀念起我那对相处了八年之久的朋友来。它们虽然笨重,但毕竟是别具一格的。世上缺少的就是个性,尤其在咱们这块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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