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56阅读
  • 0回复

育婴抚孤二十余 千滴血泪倾注 飞短流长十六载 万般喜忧交织 五里亭的诉说 [复制链接]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离线admin
 

只看楼主 正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9-04-12
第4版(社会生活·体育)
专栏:社会广角

育婴抚孤二十余 千滴血泪倾注
  飞短流长十六载 万般喜忧交织
  五里亭的诉说
  本报记者 何伟
五里亭是任何地图也未标明的地名,它位于浙江省金华至兰溪古道上的一个僻静去处。在这里,流传着一个“特殊家庭”的催人泪下的故事:两位拣破烂的老人,16年间悉心收养了20多个弃婴。
“特殊家庭”的栖息处五里亭,其实是座年久失修的破庙。今年春节期间,我访问这里时看到:幽暗的屋内,散发着难以忍受的霉味,烂泥残砖垒墙,纸板竹条作壁,墙角旮旯堆放的是赖以为生的破布纸壳和能变废为用的破烂,东补西堵的墙壁还是漏进了寒风。然而,正是在这里,“特殊家庭”躲避忧愁和凄苦,蕴藏着善良纯朴和比高楼广厦更丰盈的温情。
“特殊家庭”的男主人张洪斌,他的职业是拣破烂。这个善良的老人年已66,鬓发斑白,满面皱纹。他说,天晴日,可以多拣些东西,通常每天能收入三元左右。女主人楼秀英照料着婴儿。这对破烂夫妻现有六个孩子。除儿子是他们所生,其余五个女孩相继拣自厕所旁、火车站和荒郊野地。“黑孩子”
来到“黑户”
故事始于16年前的一个初春。火车站附近一个包裹引起了正在觅食的张洪斌夫妇的注意。他俩扒开一看,竟是不满月的粉嫩女婴。天,飘着细雨;孩子,嘤嘤啼哭。包裹中滑落的一封信和十几元钱,帮助老人领会了一切。他们可以忍受贫困和饥饿,却不忍心像路人一样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破烂都要拣,何况是一团血肉。”事后,两位老人说。
当时,他们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这后半辈子的命运会同被弃婴儿连在一起。据张洪斌计算,此后的16年间,在田埂上、大路旁、垃圾箱及其他公共场所的角落,先后拣到了20多个弃婴。其中,最大的八个月,最小的不过十几天,有的还带着母亲的产血。这些孩子的身世无从考证,拣到的日子便成了孩子们日后牢记的生日。
拣孩子容易养孩子难,何况是两个花甲老人,两个没有户口、靠拾垃圾餬口的老人,两个没有医疗保险的老人。“黑孩子”来到“黑户”,都是嗷嗷待哺的婴儿。奶粉是买不起的,张洪斌便在破烂筐里增添了新项目:格外留心富足人家扔下的留有少许麦乳精、奶粉的塑料袋。回家后,用开水冲洗几遍,水汤便成了孩子的养料。收入好些时,煮些米汤作奶粉。有时实在断了顿,楼秀英只好把自己早已干瘪的奶头塞进哭个不停的小嘴。楼秀英嘶哑着嗓子说:养不胖就养瘦点,养不白就养黑点,养不大就养小点,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尽管他们一直艰辛地生活在共和国的土地上,但他们早已不在共和国公民之列了。他们是“黑户”。
原是石匠的张洪斌,16岁从家乡仙居流浪到金华拜师学艺。解放后,辗转到一家建筑工程队谋生。血气方刚的张石匠看不惯一个工头欺凌工友的劣行,仗义直言。其结果,道义上取得了胜利,生活的饭碗却丢了。直到楼秀英闯入他的生活,他才结束茕茕孑立的流浪汉生活。
楼秀英原是四个孩子的母亲,中国妇女勤劳的美德使她顽强地担负起了全家生活的重担。可是,她得悉丈夫隐瞒原籍另有妻小的事实后,怀着身孕愤然离家。生活苦些,她能忍受;低头做人,她不干。在讨饭的路上,张洪斌和楼秀英相遇了。相似的遭遇,苦难的命运,使两颗善良而又倔强的心连在了一起。张洪斌丢失了户口,自然也无法办结婚登记,在风雨飘摇的年月,他俩自做主张结成了半路夫妻。破房里
充满温情
他们在金华城郊的五里亭安顿下来,开始了社会最低层的“黑户”生活。20多年来,社会变迁,世态冷暖,驯化了他们卑微的习性。这是他们为生存下去所必需的。见人总是低头哈腰,逢人师傅好、师傅请,哪怕是小字辈的。若是有人横挑鼻子竖挑眼,他们也只有沉默的份儿,把笑容堆在脸上。
从火车站拣来的美仙今年16岁。从记事起,她就跟在爸爸妈妈屁股后面讨饭。苦难、屈辱和冷眼充满了她童年的回忆。有一天,美仙在路上与住在远村的姐夫照面,不料姐夫眼一斜,扭头走开了。姑娘的心好像被针扎了一下:这是嫌弃拣破烂的亲戚。还有一位嫂嫂,一见面就虎起脸,生怕沾上什么晦气。美仙赶了几十里路去看哥嫂,进门连个凳子也不让坐。
然而,一旦回到阴暗破败的五里亭,一切就焕然一新。家庭的温暖,父母的疼爱,医治了一颗颗受伤的心。有一天,张洪斌夫妇意外拣到两个粽子,尽管饥饿难耐,但老人想到家里的孩子,便揣进怀里,带回家给孩子们吃。美仙记得那晚到邻户去看电视,讲得是一对母女失散18年后重逢的故事。沿着黑咕隆咚的泥路,姑娘流着泪回到五里亭。剧情勾起了少女对自己身世的悲伤回忆。
美仙十岁时,有对夫妇看她漂亮可爱,愿意收养她。美仙不肯,他们便诱惑:可以穿新衣、吃好菜、背书包上学。美仙挣脱他们的手,扑向楼秀英的怀抱,哭道:妈妈,留下我,留下我啊,我会看门,会烧饭,会带妹妹……
这个穷苦之家,充满了父女情、母女爱。这,给她们力量去忍受世间的鄙夷、冷漠和不公正。美仙的最大苦恼是没有受教育的机会。因此,当她在一家砖厂领到第一个月的工资后,坚决为两个妹妹交了学费。她希望五里亭能有识文断字的人,不再受欺辱。
去年,是五里亭时来运转的一年。报纸上关于这个“特殊家庭”的报道感动了海内外的读者,捐款捐物源源不断地送到五里亭,初步地改善了他们的物质生活。
但是,欣喜之中袭来忧愁,一家人的心情并不轻松。两位老人不解的是:为什么好心换来的报酬是有人要撵他们走?热心肠
碰上冷面孔
去年3月,
“特殊家庭”被披露后,上海的工人送来了电视机,北京的服务员汇来了捐款,海外赤子寄来了慰问信和汇款。金华市婺城区民政局,作为此类社会问题的主管部门,也送上了一份“礼物”——《关于五里亭问题的调查报告》。
这是一份令人费解而寒心的报告:
“1964年,楼秀英抛下体弱多病的刘加富和4个年幼的子女,带着五六个月的身孕离开竹马乡西宅村,与金华流浪的张洪斌在南市街搭棚同居。”
“他们收养金金、菊菊到现在不想送人,为了到老可以有依靠。”“五里亭长期以来成为流浪乞丐的栖息之地,滋长着各种危害社会的隐患。”
调查报告作出结论:“五里亭的问题的存在,主要是张洪斌、楼秀英的愚昧落后的人生理想和自由散漫的生活陋习造成的。”
如果说,这份调查报告还仅限于罪名的罗列,那么,去年11月19日市政府有关单位的协调会可以认为是对五里亭事件的全面清算了。那次会议由市府一位副秘书长主持,省民政厅、市民政局、区政府、区民政局、市计划生育委员会等派员参加。
会议的直接“成果”,是为五里亭问题的解决定了调子:老人的户口不能解决。这是原则问题,不容动摇。依据很简单,一是张、楼非法同居,二是拐卖婴儿,三是破坏计划生育。“五里亭以收养弃婴的名义发扬人道主义,不但不能解决,而且作为人贩子,要追究责任。”
记者针对“调查报告”和协调会上提供的问题,先后采访了市、区民政局、公安局、婺城区政府等有关部门,了解到上述指责或无中生有,或有意夸张。
所谓“贩卖儿童”,是指侯某将方方、园园抱到河南农村,临走时付了抚育费675元。据当事人侯某回忆,这笔钱是她自愿给的,也是应该给的。
这里收养的20多个女婴,大多数是想要儿子而未如愿的父母丢弃的。错误在父母,孩子是无罪的。收养这些小生命的老人更无罪,怎能指责他们“破坏计划生育”呢?
在五里亭问题上,一些“公仆”毫无愧色,相反,他们认为,五里亭问题出在金华,是给“社会主义抹了黑”。当然,持异议者是大多数。一位知情人透露,五里亭问题与其说是给社会主义“抹了黑”,不如说是给个别领导“抹了黑”,影响了一些领导人的“政绩”。
五里亭所在村的党支部书记李美秀因为对两个老人的处境表示同情,并说了“两个老人老实本份,不偷不摸,收养弃婴良心好”,招来市府某人关于撤掉李美秀职务的建议。
最先报道五里亭事件的记者,也有幸受到“关怀”。在他们为两位老人的命运奔走呼救的时候,“组织调查”在他们背后也同时进行了。他们写内参,澄清“调查报告”中的歪曲,却无处剖白自己。
需要讲明的是,其中一些部门的领导承认两位老人良心好,也有同情和关心的心愿,但遇到具体措施,则担心“不良影响”,给工作留下后遗症等,踟蹰不前。
金华市教委在读了特殊家庭的报道后,决定破例解决金金和菊菊的入学问题,也因慑于某些人而不了了之。
此外,北京丽都假日饭店的5000元捐款也被扣压……五里亭
呼唤春天
阴霾毕竟不能遮住阳光。1月31日,金华市市长郭懋阳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五里亭是长期遗留的社会问题,由于种种因素,其中包括政府工作的责任,没有解决。市政府将克服困难,在今年第一季度前,解决特殊家庭的落户问题。
市委书记方根雄在此之前也表示,对五里亭老人和孩子的困难,应妥善解决。
早春二月,记者来到五里亭转告市长的决定,被沉重的生活压弯了腰的张洪斌,高兴地笑了起来。在寒冷的冬天,慈善的老人挽救了濒临死亡的小生命;如今,春天毕竟来了,尽管步履姗姗。
去年除夕,他们得到了社会捐助,金华市电管局义务为特殊家庭安装了电灯,五里亭在沉寂多年之后,也响起了辞旧的爆竹声。
今年的除夕怎样过呢?他们也许有条件将生活改善一些,因为五里亭人几乎每天都得到社会各界的捐助和慰问。但在五里亭人的心目中,最好的礼物,莫过于拿到落户的证明。
张洪斌、楼秀英满怀希望地期待着。
一切同情、关心这对老年夫妻的人们也满怀希望地期待着。(附图片)
  张洪斌(图左)与收养的孩子在一起。
快速回复
限200 字节
 
上一个 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