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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麒麟山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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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9-05-06
第6版(文学作品)
专栏:

  春节麒麟山
艾煊
到深圳麒麟山创作之家度假,原意是来写作的,时间一个月。晓慧说,若一个月不够,可以再多住几天。拉开架势,带来了一个中篇的设想,十万字的空白稿纸。妻有一部人物传记,也是十万八万字的计划。一个月结束了,数数页码,妻的工程完成了1/3,我则近于交白卷。
老是想到室外去散步,想整天在野外游荡。散步,本来是饭后或工余,调剂精神调剂体力的消闲消食活动。但这一个月,却把散步提高到了主业的地位。从来没有这么放松过、放纵过。返老还童,变成了贪玩的幼儿,无忧无虑。既无机关里人事纠纷的劳神,也毋须为家务琐事烦心。
我也曾自省,是不是太懒了?也许有一点。若确实变懒,我也有袒护自己、苛责客观的理由。不想写,只想游,是这里迷人环境诱惑的结果。在南京,整个冬天都蜷缩在水泥做的方匣子里。抬眼望望窗外,灰色的枯树枝,灰色的行人,还有层层叠叠的灰色水泥方匣子。
在南京上飞机时,正是“四九中心腊,河里冻死鸭”的严酷冬天。航程不足两小时,一下飞机,第一件事是解除棉衣棉裤的管束,一件轻松的毛衣足矣。身体解放,神清气爽,需要好好享受一下这里的阳光和海风。
海边连绵起伏的山岭间,嵌入一方方碧蓝透明的小湖。翠绿的树,艳红的花,严严地包裹住创作之家的这幢小楼。附近没有村庄,没有市镇。没有压在胸口的高楼,没有挤扁人的狭巷,没有搅扰人心烦意乱的嘈杂市声。就连最靠近的邻居——那个有桑拿浴,有跑马场,富贵气、脂粉气太重的西丽湖度假村,——也在三公里外。
一片宁静的乡野。柑桔林里,春节前两天刚采完最后一批蜜桔。荔枝林里花正开,菠萝田里果正熟。
乡间道路两边,作为篱障的米兰、含笑、扶桑,繁花满树。米兰又素淡又浓郁的清香,含笑蜜糖似的腻香,融和在乡野明净的空气中。仔细看看,一树之上,饱孕的花蕾、正开的鲜花、成熟的种子,三代同堂。花,开了谢,谢了开,循还往复,花期似永无尽时。
醉态的簕杜鹃,深红浅紫,花,一朵靠一朵,密密麻麻地着生在长枝条上。长枝条,狂放地疯长,爬上高树,攀上粉墙,窜上楼顶。醉意朦胧的花,一串串,一团团,一堆堆,拥拥挤挤,笑笑闹闹,开遍了市区的街巷,开遍了乡间的庭院、河旁。难怪簕杜鹃被珍视为深圳的市花。
今日何日?正春节元旦之晨。
黄河南北,长江两岸,节令有度,时序分明。迎春、夭桃、海棠、杜鹃、玫瑰、米兰、含笑、石榴、大丽、丹桂、黄菊、山茶,按四时二十四节陆续开放。花开花落,不违花信。在深圳麒麟山,春节前后,这些花全都同时开放。不是在人工的温房里,是在野外的大自然环境中。时空易位,季节之神,百花之仙,多吃了几杯创作之家的春节五粮液,迷迷糊糊,恍恍惚惚,竟忘却今日何日,乱了节令,乱了花信风。
我在长江两岸、黄河南北,度过了几个春节。那些纯民俗意义的春节,往往有节日的气氛,但尚无春的信息。春节中的自然界,还是极其严酷,霜雪满地,万木萧疏,花灭草枯,有节无春。南海边麒麟山的春节,则是自然界的春和人间节日的完美统一。
创作之家离深圳市区70华里,地极幽静。正在建造的一幢新楼,背山面湖。山名麒麟山,湖名天鹅湖。山上虽未发现祥瑞的麒麟,湖中到偶有天鹅光临。
四周无村无镇,少了点传统春节的热闹气氛,多了点宁静清寂。深圳是开放的城市,这里还是封闭的农村。南京寄来的快递信件,竟走了十一天,似乎是上个世纪驿站毛驴传递的。
漫步在迷离醉人的天地山川之间,又何忧邮件快慢,更毋须管它信息灵塞。耐得住寂寞,似乎是作家无可逃脱的命运。甘于清寂的生活,淡于名利的诱惑,作为道德信条讲讲,那是极容易的。几人真的有此心态,有此生活本色?
当然这里决非离世的幻乡仙境,它仍是美丑混杂的俗尘浊世。电视沟通了斗室与万里外广大世界的联系。哈尔滨漫天风雪中的冰雕,巴黎眼花缭乱的时装表演,英格兰的飞机坠毁,拉什迪生命遭受威胁,巴西纵情纵性的街头狂欢,印度的洪水泛滥。悬挂在几百公里高空中的那个人造小球,把同一时间发生的那些世态风情,眨眼间传到了这个冷清的乡野小楼里。仅仅一河之隔的香港电视台,整天向这里展示出一个平庸、喧闹,清浊交混,真假并见的世界。
春节中,十来位文学友人结伴去70里外的深圳市区逛街。新兴城市,既没有琉璃厂、观前街可以溜达,也没有秦淮河、城隍庙可以荡桨或漫步。没有传统的市井文化可以游目鉴赏,有的是最新科技成果的日用品任君选购。
逛商场与逛展览会心态不同。商品的价值,是实用,是消耗,是占有。艺术品的价值,是欣赏,是永存,是共有。金碧辉煌的商场,与冷清寂寞的钱袋,构成了色调对比鲜明的图景。穷作家逛富商场,似乎误入了充满敌意的异国他邦。
初一的早晨,放过爆仗的孩子,又俯身到草丛中捉蚱蜢,石缝里掏蛐蛐。鹁鸪在荔枝林里咕咕求偶,一声唤,一声应。飘满青萍的池塘里,一群群青蛙昼夜高声鼓噪。桉树枝头响彻知了的初鸣。夜间,蚊子嗡嗡成阵。这些,又分明不是春节,而是初夏乡景。
麒麟山的文友们,陆陆续续返回各自的故地。妻也先回家了。一幢楼最后只剩了我一个住客。天更暖,花更艳,环境更加宁静。但寂寞感也日重一日。我是无缘成仙的,只好登上归程飞机,仍做浊世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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