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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渡记》的情怀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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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正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9-05-29
第6版(文艺评论)
专栏:

  《南渡记》的情怀
吴方
很久不见宗璞的笔墨了。今年终于有她的一部新作温静地摆在面前,且有些寂寞。看得出她被这部《南渡记》熬磨得苦。苦心寻觅,觅处也许只是淡淡的蕴藉,叫人想到,现在这样作小说的不多了。
与剑拔弩张、浓盐赤酱相比,蕴藉是另一种风度,读起来不难,评它又不易。有时会想,该是有什么可咀嚼的滋味罢。
我想说明朗一点,《南渡记》之蕴藉,大要在对历史的回味。它好像要借思绪的摸索,拂开岁月之尘,回到往昔那些“发黄”的日子中去。有五十多年了,自卢沟桥那一记枪声呼啸,中国现代历史的轨迹显然有深刻的变动,世事之变迁也是可以想见的,连无言的花鸟也仿佛感时溅泪,恨别惊心。然而当时处在惊变中的人们,尚不足以估计日后的命运会有怎样的转折与归宿。人们爱自己的家园,然而家园的荒草已经侵阶,去意徊徨,那种情景是否已寓示广义的“家园”(文化的、精神的)将会有长久的失落?恰已是五十多年过去,蓦然回首,总有可堪感怀深味者。
在记忆中回去,同时,记忆走向现在。在过去与现在之间,在家园与天涯、考验与选择之间,生活及文学的主体遭逢并且处理着一种关系。怎样处理,便作成小说叙述发展的基本动机。因此,虽然《南渡记》并没有表现史诗般的、戏剧性的事件史、局势史生活,它的格局不够大,却能于“小”中见其“大”,得蕴藉于对一叶心史的耐心琢磨,得灵气于淡然的叙述中。即或是一抹淡淡的血痕,该不是能轻易擦却的。读它,能觉到它在舍去浓墨重彩的魅力时,悄悄酝酿了一份情怀,一种发自自身体验的况味。比起就事论事的小说来,《南渡记》走的是“指事类情”的路子。就它的“指事”而言,关于这样一场战争,可能没有一部作品比它写得更有限更不“够劲儿”了。没有刀光剑影的冲突,没有可以让人惊心触目的,但能觉到有一种普通人对兴亡的忧患,对命运把握的迷茫感,同样铭心镂骨。它对事件、局势的理解,只是无可如何地漫漶在孩子们纯净的心怀里,在善良父母亲朋的寸草情怀里:美好的日子破碎了,温馨的家园失落了,平静的书桌倾倒了……连原本该怒吼的北平也咽下羞辱的痛苦,陷落了。这是一种无形的残酷,一种更深重的悲哀。历史事象之所以从记忆中重新泛起,乃是因为它联系着参照着至今仍值得人们去返顾的心路历程,结系着未泯的历史情怀。于是,将会有“类情”的联想、体味、思考,从故事之外如春草般萋萋地生长起来,那可能是超生了叙事本身的沧桑之感——关于人性、关于几代知识分子的命运,关于从现在走向未来……《南渡记》客观描写上的有限是明显的,正如那一段历史及其理解体现着未完成性一样。
南渡,南渡,从此飘萍如寄,断鸿残雪。前人曾咏叹过的:“天长地远无归处,寂寞无行路。”“酒醒熏破春睡,梦远不成归。”原是古今相通的一样情怀,一样眷恋着的痛苦。“南渡”或许已成为中国文学传统中的典型意象了。“无归”、“离恨”,也渐渐由文学的母题积淀为文化的隐喻。同样,小说中的“离别”,虽然在不同人物身上表现着或深或浅或明或暗的不同形态,却终归会涉及到生活与心理上的“梦断”。“离别”作为一种人生中的文化仪式,其意义也许正在于唤起人对“失去”、“寻找”、“皈依”的意识,一种被情怀所浸透着的信念。尽管美好的生活破碎了,梦不再轻柔风流,一缕不绝的乡愁将跟了人到天涯去,他们总要被卷入历史潮流,自觉不自觉地作出自己的选择。“说什么抛了文书,洒了香墨,别了琴馆,碎了玉筝。珠泪倾!又何叹点点流萤?”我想,《南渡记》对某种人生状态、精神意脉的吟咏,虽然自有一番悲剧性的情怀,还不止于闺阁幽怀,儿女情长。可以说,在力求本色的叙述中赋予“离别”以认识理解的新内容。
这些年的文学不大讲“典型化”了。这样好在不必再去造做典型。这倒也不是说文学不再具有典型性的意味。典型本不是刻意塑造出来的样板。好像文天祥还有过这样的诗句:“哲人日已远,典型在夙昔,风檐展书读,古道照颜色”。所谓典型,我想,不妨也可理解为,从具体时空中生发出来而又能弥漫于天地之间的一种价值生活,渗透着生命,文化的情怀。因此说到《南渡记》的人物形象,分别地看,没有一个够格的典型,但是总体地去看人物关系,去看那样一种生活状态、情境,又何尝不能见微知著,叩问一番人情和历史的隐秘消息。尽管那个“吕家”大家庭中的诸种人物常常显得很单薄,缺少行动的力量,只留下一些斑驳的侧影。
该走的能走的,走了;留下的,在哭泣的古老的北平,或者死节或者怯懦偷生。人们也许会觉得这部小说太缺少戏剧性效果,缺乏概括的表现力,缺乏提炼;也许又会觉得生活本来就往往如此,这恰恰反映了人对自己对历史把握的一种不自觉状态。关于“历史理解”这一许多文学作品抚触的主题,我们原有着一样的困惑。理解会在重新体验中变化,但谁能说历史能够被一劳永逸地解释清楚!
我们的命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在历史的风风雨雨之中,我们怎样去选择生命定向、价值生活的重建?这样的问题曾经被认为是已经解决了的。事实上往往并不理想,甚至十分可悲。《南渡记》也许仍在提出自己的设问——该是低徊中的弦外之音。就这些基本问题而言,文学正如生活本身,它的有限的回答,其意义正在于回答的开放与未完成性。
作为长篇小说《野葫芦引》的第一部,《南渡记》引起了思索的期待。自因还是序幕,路延长,意犹不尽,宗璞勉之!难得寂寞青灯,白首情怀。纵然风中一叶,可说春秋消息;涓滴之水,江河不舍。说回来,对历史的回味越朴素入微,也越是言近旨远,这该是难得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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