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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片绿色的森林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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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正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9-07-01
第6版(文学作品)
专栏:

那一片绿色的森林
廖静仁
今年清明,我回到了老家井湾里,给八辈子也未与我家沾上过亲戚的树根伯,送上一个迟献的花圈。这一天,淅淅地下着微雨,我冒雨去树根伯安息的墓地……
树根伯不是我们井湾里人。他是逃荒来我们井湾里的,五发公看他可怜,就把他收留下来。那时,树根伯还只有十来岁年纪。听说并不叫树根,这名字是五发公给他取的,含有那种如树根般扎在井湾里,永不离开这块地的意思。
只是,树根在井湾里却生存得很苦。
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树根伯曾对我们伢儿说过:“我是你们这个年纪来井湾里的,我没有别的报答这块土地,只有护好这块土地上的森林……”似乎我们是他的知音,他津津乐道地把他自己护林获得的省、地、县颁发的奖状给我们看。当然了,也忘记不了常听到井湾里有人当着面呼天喊地诅咒树根伯。那言辞,粗野得难听,什么“野狗子哪”、“绝代种哪”、“讨不得好死哪”……把那些龌龊话都堆到了树根伯身上。树根伯从不对骂,倘是回话,也只那一句,“我树根自己光明磊落,井湾里两面的山林可以作证!”他婆娘却真是心狠,受不了这份气,竟丢下五六岁的儿子和共同生活了七八年的男人,甩手离开了井湾里,头也不回。
婆娘走了。树根伯仍然是义无返顾白昼不分地守护在树林里。儿子没有了母亲,就常随父亲在身旁,那么小的年纪,跟父亲风餐露宿,自然是吃尽了苦头。
最难忘是那年中秋的夜晚。按照传统习俗,那是一个月团圆人也团圆的节日。那一夜,树根伯破例没有上山去。是不是意识到欠下了儿子什么呢?树根伯还特意买了1斤月饼,陪着儿子在家里一起赏月。兴许,树根伯后来也曾作过那一夜的回忆罢?那月原来是他自家独有的一轮——是独有的团圞,独有的芳馨呢?还是独有的苍白,独有的凄清?
只是命运不应该对树根伯那样的无情哦!
那夜,父子俩正品着甜甜的月饼,赏着清清的月华的时候,忽然有一丝异样的声音从后山林子里飘了过来。长期的护林生涯,使树根伯对树林中的声音特别敏感,他倏地弹了起来,匆忙地吩咐儿子:“你等着我罢,我很快就回来的。”摸过那把护林砍刀,便循声上山去了。
原来是有人去偷树。那偷树贼很有经验,他不是用斧子砍伐,而是把身子斜躺着用锯子锯,“沙沙沙”,声音极细,是不易被人听见的。唉,树根伯,要是你对树林里的声音没有这么敏感就好了;要是你的耳朵有一点背就好了……就在树根伯去追踪偷树贼的时候,儿子见父亲久久不回,便独个儿莽莽撞撞地离家去寻找父亲。不期,竟失足掉进了自家屋后的那口水井中,活蹦乱跳的一条生命,就在那一个月团圆人也团圆的夜晚被淹死了。他的手中,还紧捏着半边月饼。兴许,儿子是想寻找到父亲后,亲手把那月饼献给父亲吃的罢。
从那以后,树根伯的身体和精神便垮了许多。但他还是坚持着去山中护林。
每每进山之前,树根伯都总要在自己的养父和早夭的儿子的坟前伫立许久。他自然是想要告诉一老一少两位亲人些什么的,却又不语;若是不告诉什么,却又老泪纵横。没几年树根伯也死了。死在葱郁苍翠的树林里。
我至今也不明白,人性的萎缩有时为什么会到如此地步——树根伯的婆娘离家出走了;儿子落井丧命了;不都是因为树根伯执著于井湾里那一片绿色森林的卫护吗?然而,他死了,却有人反对为他打打棺材,并且不阴不阳地讲出风凉话来:他树根爱树,他一定也愿意从自我做起的……
我一阵寒颤。不仅在当时,就是十多年的今天也颤栗了!
雨意空蒙。来到树根伯的墓前,竟有些疑惑——我是不是认错坟墓了?树根伯没有了后人,也无亲人在井湾里,是谁为他的坟上添了新土,是谁在他的墓前竖了墓碑?并且,那样地解人意,坟墓的四周,还栽种了翠嫩的小松树,微风拂拂中,小松树瑟瑟地抖着身子,是不是感觉得太孤独了些?
伫立在树根伯的墓前,面对着这曾经苍翠碧绿过,而又因无人看管一度被砍伐得光秃秃了的群山,也许有人曾淌过羞愧的眼泪罢——我们如何向子孙后代交待啊?!我想:倘若死者有知,业已去世了十多年的树根伯,也许该感到了些许慰藉?或许,还会充满感激地说:“你们……终于认识到了!”
雨仍然在下,淅淅地。这断魂的清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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