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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情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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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9-07-12
第8版(副刊)
专栏:

亲情
凸凹
上学了,终于走出山沟沟,到另一个世界去。母亲把我远送到车站,揩揩眼角:“可莫想家,使劲儿奔;咱这沟沟里太窄憋,奔好了,就留在外边儿!”我点点头说:“一定。”
毕业后留在平原,整日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挤来挤去,居然挤出了满身“洋”气,并且得到一个小城姑娘的喜爱。我偕新媳妇回家,对母亲说:“我真的在外了,留您二老在家,心里总不踏实。”
母亲说:“这上下连三村,就咱家有个住城里办公的人,乐还乐不迭呢,你就踏踏实实吧。”母亲觉着自己的话说得俏皮,便兀自暗乐。
日子久了,或由于工作或由于疏懒或耽于城里热闹的气氛,逢年过节我也很少回家。前年春节,朋友们约定分头聚聚,正巧有车进山拉煤,就托人捎去不少年货,请母亲原谅。春节后回家,一见面母亲的眼圈就红了,我感到惭愧。母亲说:“娘不怨,只要你回来看看,你啥时回,咱家就啥时过年。”
回城时,我将母亲接了去。
晚上下班回来,母亲早把饭菜弄妥贴。吃过饭,我说:“出去转转?”母亲回答:“莫转了,成天在外没转够?!就陪俺唠唠吧。”
母亲的话真多,连瘸二爷家的狗怎么下崽,狗崽被谁买去都唠到了。我给她倒茶,被她推到一边:“你娘啥时候喝过茶?”兴致极浓。等儿媳妇打出连天的哈欠,母亲说:“年轻人怎恁爱困!”才极遗憾地走进她的睡房。
第二天接着唠;第三天仍是唠。母亲每天都重复她唠过的内容。我知道她在山里憋闷久了,耐心地听,且不时发出积极的响应。母亲住的这段日子,我的大部分闲暇时间都被她占用了。走的那天,她拉着媳妇的手:“俺有造化,养了一个好儿子!”妻子苦笑。
过了不久,母亲又来了,又是连篇不断的老话。我尽管有不少事要做,但她是母亲,只好面带笑容,听她热烈而无价值的谈话。一年的时间,她竟接连来了五次。
我给母亲买了一台电视机。
但母亲仍连连往外跑,我不解,便问:“电视好看么?”母亲沉吟良久,说:“好看是好看,那里的人说哭就哭,说乐就乐,俺拿他们一点儿办法都没有。”“那您就跟父亲和弟弟们唠一唠嘛。”我说。母亲突然沉下脸来:“甭提他们,俺说啥他们都嫌;就你知道俺,到底知书识礼。”
后来有半年多,竟不见母亲再来。那日在街上踅摸,碰到出来办事的本村老栗,便向他打听母亲近况。老栗说:“你娘忒邪,都半截子入土的人了,竟在村凿石队报了号,整日里蹈着两只白薯脚背背挎挎!”我真想哭。我懂得母亲,她在用肉体的疲劳,追寻酣然的梦。这是一个不甘寂寞的灵魂啊!
我托老栗捎话叫母亲出来,多住些时日。
不久接到从山里寄来的包裹,里面竟是一双用麻绳密密纳成的“踢死牛”,鞋里塞着一张纸条:“娘老了,脚懒得动弹了。”这是母亲亲手写的。小时候,她读过一年私塾。
晚上怎么也睡不着,便想母亲的用意。想来想去,竟想到了童年。那时,我在村外的垭口上读小学,每天要走八里的干河滩。滩里石头硌人,母亲便给我做底子极厚的山鞋。那路费鞋,两月一双,母亲手中的麻线便总是打个不停。
如今村人出山,仍然走着八里河滩,只是脚下的石头,磨得极光极圆。
我突然明白了母亲的用意,那一双鞋其实是一声轻轻的嗔怨:小城虽然与母亲隔着一段路,但若是心中没有隔膜,不是比那八里河滩还要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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