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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在石磨上的憎爱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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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9-07-18
第8版(副刊)
专栏:

系在石磨上的憎爱
张晏斌
一……转、二……转、三……转……
我大汗淋漓,我头昏脑胀,我精疲力竭。
好象永远没有完。
我踮起脚尖来,伸头看磨盘那边的芭斗里还剩多少麦子,天还没有大亮,我个子又矮,看不大清楚,便焦急地问:“妈,还有多少?”
母亲愠怒地说:“相公,我巴不得一天到晚磨不停,天天有磨的,你急什么?”
我想借口撒尿趁机逃跑。妈说:“又要‘借尿遁’啊?磨!”
天大亮了。在几乎绝望中,石磨终于停了。我像死囚遇上了大赦,蹦跳着奔了出去。啊,我的蓝天,我的小河,我的喜鹊窝,我的蜜蜂、青蛙和小人书们!
可是第二天清晨,在睡意朦胧中,我又听到母亲来喊我们磨麦子。
我像一头稚嫩的牛犊,过早地被套上了犁耙。我恨透了那两片圆形石头造成的家伙,心里头以最恶意的语言诅咒它!它磨碎了我多少有趣的计划,磨去了我的金色童年!我巴不得永远不再干这枯躁无味的倒霉的营生!
我的愿望不久竟真的实现了——生产队里办起了公共食堂,香喷喷的大米饭、稠得吸不动的大米粥,一切都是现成的,到时候拿碗尽肚子装。我家的石磨被闲置在屋角里,我冲着它开心地笑了。
然而,公共食堂里没有聚宝盆,好日子没过几天,大米饭就不见了,连“鼻风吹起两道沟”的薄粥,也只是每人每顿两小勺。母亲每次把粥从食堂里打回来,总要加上许多青菜或萝卜英子或苕子和取之不尽的水,熬成散发着浓郁猪食味的一大锅,供我们“按需分配”。这种“饮料”虽然含有相当丰富的“叶绿素”,无奈在胃肠里停留的时间太短,到了晚上往往是“被子还没焐得暖,尿壶就要满”。几个月灌下来,人人满脸都是“叶绿素”。
这时候,只有在这时候,我才体会到母亲所说的“巴不得一天到晚磨不停”这句话里,含有多深的意蕴!
这时候,只有在这时候,我才觉得家中的石磨多么可爱!但它静静地躺在屋角,似在无言地笑我“少时不识愁滋味”!
终于有一点转机了:我和弟弟躲过生产队长的眼睛,在收割后的大田里拾回一些麦穗,一家人欢天喜地,连夜用手脱麦,连夜架起石磨风快地磨起来。这回我忘记了计算转数,只是觉得不过瘾,小油灯昏黄的灯光,照见母亲脸上的水珠点点,亮晶晶的,是泪还是汗?是喜还是悲?我说不清楚。
第二天早上,我们吃了一顿不含“叶绿素”的面疙瘩,觉得平生第一次吃这么好的东西。
于是再去做贼似地拾麦,夜里再发疯似地磨麦。那个不知哪朝哪代传下来的石头家伙,居然就这样伴我度过了少年时代——一个罕见的大饥馑时期。
后来我外出上学,逐渐地脱了“土气”,也逐渐地把对那盘石磨的爱和恨都给淡忘了,上次挈妇携子回故乡,八十高龄的老母亲说起我小时候磨磨怎样“借尿遁”躲懒、怎样不停地计算转数等等丑态,一家人笑的前仰后合,城里长大的儿子竟不知石磨为何物、磨磨为何事,因问“现在还磨不?”
母亲笑道:“如今哪里还用得着磨磨哟!米也好,面也罢,村里的粮食加工厂都用机器弄的好好的,用不着操这份心了!”
老人家顿一顿,又忧郁地说:“如今种田,全靠化肥当家,照这样弄下去,总有一天想磨没的磨——我是饿怕了!”
我不由的心里一沉,旋即询问家里那盘石磨何在,一家人竟不知它的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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