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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有严师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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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9-08-14
第8版(副刊)
专栏:

吾有严师
梅绍静
记得参加一次诗会,一位少年英俊的诗人对我呼必称“师”,很一番雅谑。其实他不知道,我之亲师,是有研究的。
文革中,我“初出茅舍”,从山顶窑洞去到长安出版社,呼必称“老”,后边没有“师”,还给我惹出了麻烦。二十五岁的我,满脑子浑朴,以为像在乡里那么叫,不会有错。对公社干部,插队学生一律是以“老张”、“老王”来尊的。到了省城,这就成了我“目中无人”的“表现”。我可怜的谦虚,用了好久才明白,应该呼曰:“老师”。文革时期,摈弃了一切礼仪,那一次“重新发蒙”,不能不说是一种进步。其实,没有人比我更愿意在口中挂上“老师”这个称呼了,学校,我还没上够呢!要是没有文化大革命,我早在北大中文系上学了。称长为师,那不是我的乐趣吗?啊,我的“百草园”,未名湖!反正称长我者为师,起码叫我想起了已逝的一切,又心酸又陌生。但是还好,我终于又有人可教了。以后,我一改称呼,立刻得到“习”过礼仪的印象,那个姓“文”的编辑脸色好看起来。中断的教育在我的自学中以“呼”师又接续起来。是呵,我不自教,不自寻师傅,谁又会来帮我的忙呢?好在我“口而维,心而维”的并不仅仅是“老师”。我从这种社会上对“老师”的要求,看到我自己还有希望作学生,我的“呼”,也就发自内心,是感情的自然涌流了。我好像忘了把老师叫作“臭老九”的时候并未完全过去。
我在北大附中,不瞒你说,我们高一一班的老师,几乎人人各具特色。他们分别教我们数学、几何、化学、语文。我还是语文科代表。这几位老师深受学生喜爱,在他们上课时,总有笑声。教数学的王老师特逗,他教我们跟玩儿似的。他就那人,一脸笑容,像我这样数学极差的坏学生也叨他的光,好像使点劲也能成四分学生。我知道我要是在别的学校,准拿三分。他的俏皮话均以数学名词为内容。其新鲜,其耐听,为后来之师绝无仅有。化学老师人也很本份,一点也不张牙舞爪,扬风炸毛。他会画油画,学校举办画展时,他的油画就成了最吸引学生的作品。我记得他的画是:《大连海港》、《阴谋与爱情》。我最早看的画展就是在北大附中。他很爱学生,做实验的时候,他总是嘱咐大家,注意安全。碘燃烧出蓝色的火苗,手绢上的酒精着完了,手绢依然是那么白。几何老师鼻上架一副眼镜,文质彬彬,走起路来腿往前送,“α”、阿尔发,我们都管他叫“阿尔发”。脸特爱红,那可真不像严师。严师应该是一些严肃、不幽默、心地不柔和的人。语文老师有独特姿态,也戴眼镜,还是黑边,脸本来就黑,同学都说是抽烟抽的。“对潇潇暮雨洒江天”,“凄凄惨惨戚戚”,山东口音,真像李清照的口音。手一伸出来,大伙不看别的,只盯着那右手的中指看,黄黄的,黑黑的,不知道有几许愁肠被烟燃光了。
他们讲课都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滋味,深深地印入学生的脑子里。这是为什么?让我的读者去寻求答案吧。原以为考上北大附中,就会数理化不及格,没想到这几位老师淡化了数理化的涩味。二年级过去,全部高中课已经上完。我几乎有可能获得优良奖章,除了最后一学期的物理拉了分。严师并不都横眉立目,他们的一句玩笑话也会让我们定睛倾听。现在我真惊奇,他们已经很轻松地带着我走完了少年最曲折蜿蜒的路程。
真正姓严的老师并不多,且都是自寻去的。十年后恢复高考,我上的那个大学中文系,教写作的老师姓“阎”,他上课时,我刚刚结婚,28岁,老师很体谅我们班上的老学生,他后来还为我刻了一颗篆章。那块石头到现在我还保存着,成为我唯一的印章。倒是“我的他”给我在外边刻的正式章子被我不经意地乱放,不知放哪儿去了。在我特殊的经历里,老师,代表着一切。老师的声音清亮又透彻,他把天籁、人籁集中起来,我们的耳朵从他那开始识别一切生命之音。就是今天,看见我的班主任两鬓斑斑,我心就别是一番感慨。我愿我的老师长长地活下去,在每一次校庆时,都让天上的鸟飞回,在母校的大树上织成一片壮丽的和声。
给我编辑《她就是那个梅》的老师姓严,他也是一脸的忠厚,甚为不严似的。我去亲近老师时间是多么少,可以说,数得过来。口拙的人没法改变他自己,但我知道老师体会我的感情。他们很平淡地活着,对于我的关怀仿佛认为是“天经地义”。严师均为老老实实的人,自自然然地帮助那些他们认为应该帮助的人。我之所以有师,亦师之所以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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