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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纵横到处家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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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52-05-27
第1版()
专栏:朝鲜通讯

万里纵横到处家
新华社记者 华山
真凑巧,正想到白山汽车团去,团长就来了,而且吃过饭就要回去。
“和我一起走吧,”他热呼呼地说,挥着腕骨残废的胳膊,“二百二十二里,三个钟头到,——我这小吉普敌机是打不着的:司机勇敢、灵活,到朝鲜开一年车没出过点小事故。你的安全我保险。”
热情的邀请充满了信心和夸耀,不由你有半点犹疑,就像在战场上跟上了老部队那样。太阳没落山我们就出发了。
十二月天气,吉普在寒冷的公路上疾驰着。来往的汽车多起来了。大卡车一辆辆地追上来,超越过去,消失在薄暮里。
“都是我们团的汽车,”于团长说,“天不黑就全部出动了,都想多抢一段路。你看跑的!比吉普还快。”
我看看时速表:磷光针指着四十公里。又一辆超越过去,留下滚滚飞尘。
又是一辆。又是一辆。……飞尘遮断了公路,马达满耳轰响着。
“多装快跑成了偏向啦!”团长说,责备中总是有点偏爱。“快就是我们团的作风。防空哨都认出来了。刚出国的时候,一千里地摸十来天。现在提出‘装够稳跑’,一台车只准装到二十大桶,还要班长的汽车领头压住。要不后车早飞啦。”
大风里几响哨声,和拉长的口令一起在耳边消失:“防空!防空!”这时我才发觉天完全黑了,防空哨的老羊皮大衣从旁边闪过也不觉得。
吉普继续疾驰。我注视着路边。老羊皮大衣又在眼前一闪。原来一路上的防空哨兵都是把头凑向汽车,在顷刻间送出口令的。声音如此浑和,深远,司机如此安静,沉着,显然双方对空袭都早已习惯了,根本没理睬天空的弹光。
那是敌机在扫射。红色的,金色的,飘着的,喷射着的,……吉普偏偏在这时亮灯了。心头一阵紧张,但眼前又漆黑起来。车子好一顿颠簸摇晃,老在炸弹坑上倾斜起伏着,——只是一刹那间的亮光,司机便记住了整段坑洼曲扭的烂泥道,转眼间便上了平坦的路面。
灯光又一闪亮。我也来得及看清了:布满大炸弹坑的稻田,炸裂的冰棱,黑压压一片忙碌的人影:挥锄的,挑土的,扛着土袋的,……深陷的车辙穿过奔忙的人丛。汽车又在黑暗中颠簸起来。“这是敌机的重点封锁区。”团长安静地说。滥炸政策失败以后,敌机最近又来一套“重点轰炸”,几架“B二九”一早一晚,集中一点扔下几百颗大炸弹,硬把周围的地皮掏烂,炸飞,连路基也给抬跑了。可是汽车来往,只要丈把宽的一条路面。工兵一阵突击道路又通了。
在远方,同样的白色灯光也到处闪着:左边、右边,辽远的天边,一闪又不见了。
到目的地只七点三十分,说不出的高兴——在朝鲜走夜路也能睡早觉啦!要是去年冬天,不说一宿难跑二百里路,光是找地方宿营和伪装汽车也得瞎摸两三个钟头呢。
“有了防空哨,汽车就有耳朵眼睛了。”于团长说。以后我访问了几个连队,司机们也都是这末说的。
这个以长白山命名的志愿军汽车团,绝大部分都是来自东北各大城市的汽车工人:沈阳,长春,哈尔滨,齐齐哈尔,……特别是大连来的,汽车跑一趟旅顺就是生平大事了:家里给送袄送褂,经理给烫酒搪寒,黄昏开足了大灯还怕掉沟,——就这末着也没离开过一步柏油马路。猛然来到朝鲜战场,战争的考验是格外严酷的。
前线攻势横扫千里的时候,也正是汽车部队步步困难的时候。
那时候,一过江就摸黑爬山。也听不出到底有没有飞机,——马达一响司机就成了聋子。跑半宿不见轰炸扫射,旁人打灯自己也跟着打灯,没料想敌机早在头顶盘旋。群车目标大,得分散跑,可是朝鲜山多路多,一到岔路口上又楞住了:废圩上没有居民,就是有也不懂话;路不熟只好等着。三等两等汽车又挤成一大溜,眼瞅着马上天亮也没法分散隐蔽了,只好急忙忙地把汽车开进山林沟岔。
“一出国就变成聋子瞎子。”一个汽车连的连长这样说。“在我们连里,主要的司机都是在大连这样的和平城市长大的:出门有饭馆客店,回家饭水现成,有困难就找经理,天塌下来还有人民政府扛着。哪里想到一过江什么都得自己当家?我领头开车追赶前方部队,只十来天每个人的眼睛都熬的核桃大了。”
那时候正是“三九”天气。沿途都是盖满大雪的山岭河川,越靠前线敌机活动越疯狂。不放下玻璃风挡,根本看不见路,只好让山风一宿宿地迎面打着。透不过气来还得瞪直眼珠,雪砂扑打着也不敢眨一眨眼。可是山路这样窄,雪坡这样陡,瞪着眼还常常掉进雪沟,更不用说走错路了。一宿摸不出百来里地,看看表又着急起来:“快三点啦,赶紧找地方隐蔽!”可是两旁一片白茫茫的,谁也不知道那里地形好。好容易把车子伪装隐蔽起来,天也亮了,还找不到个做饭的地方。于是又得借锅借杓,打柴打水,到野地挖个雪窝架柴做饭。好歹忙出一顿高粱米饭,人也困的坐不住了。可是还得到雪山上轮流放哨看车。——下午三点多钟又开始忙碌起来,一直忙到天黑。然后又跟手把汽车开上公路,干个通宵。
“那时候一宿盯住一宿干,做梦也想不到今天能吃上这种饭的。”连长乐着说,跟前摆着热腾腾的葱花油酥饼,黄花炒肉片,还有祖国大白菜泡制的朝鲜酸菜,跟手又来了满满一大盆的豆腐汤。
饭后去参观汽车隐蔽部。我们朝着近处的马达声响走进去,——好大的工程,崭新的黄土路面蜿蜒在窄窄的沟岔里,两侧土崖排着露出汽车的方形黑洞,军装油污的人们正在忙着出发的准备工作:提水,添油,换车带,发动机器。
“人多就是好办事啊!”连长夸耀着说,“这个大掩体,是咱们志愿军野战部队留下的;那些小掩体,是志愿民工队给挖的;阳坡上的暖炕地洞,是我们自己挖的。……你看这工程:刨树根,炸石头,砌草坯,——光是打桩盖顶的木料,就得从那一片远山上锯倒,扛来,一个小洞得花多少人工!前后不到两个月,这一片山岗都成了汽车堡垒了。四亿七千五百万,——真是越想越带劲。”
“要不就叫做‘伟大的祖国’咧!”指导员也乐起来。“劳动人民遍天下,啥困难也挡不住两只干活的手:防空哨只是在跟前捎带挖挖,公路上的汽车掩体就从后方摆到前线;一个汽车连挖一座汽车堡垒,咱们的家就布满整个朝鲜战场。”
一连好几个白天,我从一个连队转到另一个连队。有的得坐五十里汽车,有的只一二十里。
“白天跑车过瘾吧?”我问一个刚刚回来的司机。
“怪晃眼的,”他眯缝着眼睛说,疲劳的脸忽然裂出微笑。“白天都不会开车了。还是晚上好啊!”
“怎么又掉队啦?”连长迎过来:“都吃过饭睡下了。”
“多跑了个来回。”他说,忽然立正起来,显然不是夸功。
“你就是喜欢冒这个险!太阳多高啦?拿着祖国财产不当回事,叫打掉了怎么办?快把车子隐蔽好!”
“隐蔽好了。”
“先回去吃饭睡觉,准备下午开会检讨。”
大卡车在白天执行运输任务,是违反纪律的。连长责备着,总难免有点偏爱,司机一走他就赞叹起来:“一宿跑三个来回,足有一千二百里啊。现在司机越跑越野了,天亮了还跑,——都摸透了敌机的活动规律,有个空子就钻。不严格执行纪律不行。”
指导员说:“汽车有了家,行车效率更高啦!从前在路上找宿营隐蔽地,少说也得一两个钟头,如果那时候汽车正好出个毛病,或者掉沟翻车,救不出来,就能把好好的一台汽车白白扔在路上。所以不等天亮就早早地住下了。现在到处都是汽车堡垒,不是本团的也是兄弟部队的,路上跑着心里也有底了。刚才这个司机,本来一宿跑了两个来回,已经超过规定的路程一百里,满可以早些回来休息的。可是亮天还得三个钟头,再送一趟货也绰绰有余,所以不回家又直奔车站,装上了货又往兵站跑。
到目的地卸了货,已经是早晨六点钟,可是太阳露头还得个把钟头:‘不如往回再赶一段路,省得晚上多跑。’
这时候天也亮了,路上车也少了,又是放空快跑,太阳一出早已跑了百来里地。加油站就在跟前,吃饭睡觉隐蔽车都还方便,可是这时沟里雾腾腾的,前面的山路又弯拐曲折,很好对付敌机:‘不如再赶三五十里,然后找个山庄住下;后晌再提前出车半点钟,太阳不落就到家了。’一来劲又紧跑一阵,直到雾散天开,这时离家也不到五十里了:‘前面二十里就是高射炮阵地,敌机钻空子也不敢钻到那里的,干脆到那里住下得啦。’可是汽车开到高射炮阵地跟前的时候,两手两脚再也停不下来了:‘再跑一刻钟怎的也到家啦,敌机追几圈咱还跑不出一二十里?一路上汽车掩体有的是,跑不掉再钻洞子也来得及’。……”
“现在司机们就是这样的,”指导员说,“路也摸熟了,敌机的脾气也摸透了,什么地方好隐蔽,什么地方有油站,什么地方能修车,每个人都一清二楚,真个是行车万里,到处安家,——从鸭绿江一直顶到‘三八’线,汽车不带汽油粮食也敢出去跑他一两个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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