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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听相声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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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9-11-09
第8版(副刊)
专栏:

我爱听相声
萧乾
在曲艺中,我最喜听相声。从小我就是个相声迷。七十年前,京城名相声演员“云里飞”在隆福寺里“说”,我必然去“站脚助威”。他去天桥,我就跟到天桥。可以说,相声是我所受启蒙教育的一个重要部分。当然,小时由于听多了相声,在课堂里净跟老师耍贫嘴,我也没少“吃片儿汤”(挨板子)。
相声相当于文学方面的杂文或美术界的漫画,都是短小精悍的社会批评。相声能以流畅自然、幽默风趣的语言,把听众逗得笑个不停。在笑声中,勾勒出一个反面教员,呈现出一份警世的生活教材,把社会上的不良现象,及时地并且无情地拿出示众。
五十年代叶圣陶先生提倡祖国语言纯洁性时,我建议他去听听相声。我认为相声的语言不但地道,而且活泼生动,有余味。我曾陪他听过不少场。叶老很富于幽默感,凡他听懂了的哏,必然朗声大笑。然而他是苏州人,而相声是地道的京津产物。听不懂的,他必侧过脸来向我认真地问个仔细。及至听懂了,他就补笑一番。
那时,前门外经常举行“相声大会”,整个下午,一场接一场,都是相声。那真是八仙过海,各显其能。有的相声火爆明朗,有的含蓄深沉。一个下午听上十来段相声,风格各有不同,但大多是密切地配合了当时的政治和社会需要。《改行》和《关公战秦琼》控诉了旧时军阀的蛮横跋扈,《婚姻与迷信》宣传了刚刚公布的《婚姻法》,《夜行记》配合宣传了交通规则。
小说大多看一遍就够了,可有些相声精品,电台播上多遍,至今听了,哏劲不衰。我床畔放的一套录音磁带《侯宝林相声集》,就大多是五十年代的,今天听起来仍很过瘾。“四人帮”倒台后,姜昆创作并演出的《如此照相》和《霸王别姬》,对于肃清“文革”流毒,起过很大作用。有些相声(如马季的《红眼病》),很像中央电视台《广而告之》那个节目:托出一个反面人物,让观众朗笑之余,也各自对照一下。相声善于以笑的手段,针对社会上一些积习流弊,加以嘲弄鞭挞。
相声确实是一门语言的艺术。除了双关语、歇后语以及随机应变的俏皮话之外,它还善于利用汉语的同音字做文章,如《歪批三国》中把“赵子龙老迈年高》说成“卖年糕”,把张飞母亲姓吴诌成“无事生非”。有些相声充满机智和想象,如《吃元宵》中孔子与如来佛之间的对话。
《梦中婚》则反映了贫富悬殊。我特别欣赏那些讽刺文风与舞台风的相声。《戏剧与方言》、《艺术与生活》等都从审美的角度,对诗歌戏剧提出中肯意见。《朱夫子》讽刺了故作玄虚者。这些,对于改进文风不无裨益。
相声又是一门戏剧艺术,而且是现身说法,以反角为主。相声演员学啥人像啥人,随时变换声调、口音、神态,把生活中各种人物,学得惟妙惟肖。
在所有文艺形式中,相声是移风易俗最有力的工具之一。它轻而易举。不需道具布景,寓教于乐,为群众喜闻乐见。相声的社会讽刺既简短及时又尖锐。在短短的二三十分钟内,从计划生育到戒烟禁赌,都能正面宣传或旁敲侧击。
相声虽然产于京津,它的听众却远及香港、新加坡和旧金山。相声还能起润滑油的作用。一场“文革”,人际关系受到冲击,很多人心里有解不开的扣子。《啼笑因缘》就冲破了十年浩劫在社会心理上所造成的障碍。不少相声是针对干部作风的。五十年代何迟写的《买猴记》塑造了马大哈这个不朽的形象,在反对马虎作风方面所起的有益作用是非常之大的。此外,《开会迷》、《矿长》、《新局长到来的时候》也都对官僚主义做了有力的抨击。《似曾相识的人》讽刺了干部利用职权在政治上乱给人扣帽子,肆无忌惮地贪污敲诈的恶劣作风。《公费医疗》也是针对不正之风的。至于有关婚姻方面的讽刺,更是不胜枚举。有些相声旨在表扬先进,如塑造模范售货员或邮递员的美好形象。它一方面打击歪的,另一方面也树立正的。
有些相声是知识型的。我就从相声《倭瓜镖》中得到不少武术方面的常识。《挖宝》生动地介绍了猪身上的宝藏。
现在每天中午,我必听北京电台播出的相声。有些相声的确精采,笑料足,包袱抖得响,讽刺深刻。然而不能不承认,有时听了却使我失望。精采的相声,开头既新鲜又自然。但有些段子常用套话开头,例如“相声是一门语言的艺术”。从五十年代以来,不知多少相声都用这句话开头。我也很不喜欢闹剧式的开头。例如一个说或唱,另一个故意起哄捣乱,靠恶作剧来引观众发笑。另外一种廉价的笑料就是靠骂。例如逗方问捧方:“您姓王吧(八)。”近来相声界颇有几位嗓子好的,有的能用日语唱《拉网小调》,有的学京剧的青衣或老生,更多的是唱民歌的。相声讲究说学逗唱,夹一些唱是可以的,然而我不大喜欢那种从头唱到尾的相声。那就不如请你开个独唱会。贯口是硬功夫,说起来得记性强,口齿清,一口气背上百十来个地名或菜名,确实是重头活,真本事。侯宝林的《卖布头》,赔本赚吆喝,人人爱听。然而有些这类相声,说的人吃力,哏度既不高,由于太机械化了些,有时还缺乏美感。贯口表现相声演员的基本功有余,在内容上,作为社会讽刺则不足。
另外,相声是以语言的艺术为性,就不能过多地靠动作,类乎哑剧。如果听电视上的相声,还可以看到,在广播中就只能听到观众的笑声,不免感到茫然。无论如何,靠动作的相声总是低一筹的。它使人想到早年庙会上演的那种文明戏。
五十年代曾有过不少精采的相声,有控诉旧社会的,也有针砭时弊的。“文革”那十年,相声就很不景气。一些歌颂型的相声应运而生,听了枯燥乏味,很不自然,更不哏。那时杂文和漫画也在冬眠。有些名演员如侯宝林,也和其他文艺工作者一样,受尽折磨。
改革开放以来,各方面欣欣向荣,相声也随之昌盛起来。八十年代初期,相声不但揭露了极左路线的种种丑态,还为大家出了气,也在端正社会风气上起了作用。相声又获得了新生。
当前,在国家狠抓治理整顿、深化改革之际,相声应大有可为。让相声挥动它那笑的利剑,刺向贪污腐化,刺向不正之风,刺向生活中的一切消极现象。
同时,为了繁荣相声的创作,提高相声的艺术水平,建议曲协为成绩突出的作者或演员开开研讨会,甚至颁给著名相声作者或演员荣誉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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