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葵花海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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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9-11-21
第8版(副刊)
专栏:

  葵花海
  陈丽
没有怪石异峰,柔柔地披一袭翠衣,海浪般起伏绵延在塞北。阻挡了来自荒漠草原的白毛风,却丝毫不显露出伟丈夫的气概,静谧,秀美,犹如娴雅的女子。阴山!引发了古今诗人多少豪情。
金黄耀眼的葵花海涛从她的裙裾下卷过来,一浪又一浪,淹没了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敕勒川,淹没了八百里河套平原,和滚滚的黄河波涛默然相望。柔媚的花瓣,洒了金粉似的,或蜷曲或飞舞,托出一个个圆盘儿,或黄或绿或灰褐。有的高高仰起,有的沉沉垂下,有的微露半个脸颊,有的十几个圆盘儿簇拥在一起。一朵朵喷吐着火焰,孕含着梵高笔下《向日葵》里那躁动不安的灵魂。金波一路跃动、流泻,把我的心都点燃了,灼疼了,也跟着一路奔去。
河水在这里流连,抛下一圈圈漩涡,沿着低低的河岸,映着光采夺人的花涛,仿佛在追寻什么。呵,黄河,你可记得60年前那一片被烈日燎焦的平野么?你可记得一个来自美国密苏里州名叫斯诺的青年么?那时,他才23岁,冲过层层关卡和新闻封锁,来到敕勒川。一片萧索,一片死寂,他沿着河岸一直走到萨拉齐。几十万饥饿大军拥进了这个小县城,有的倒毙在路旁,有的在施舍棚前伸出干枯的手等待一碗稀粥。他亲眼见到一个女孩子偎在死去的母亲怀里。灾难使他心悸,可面对死亡的微笑更令他震惊。那些为饥饿和瘟疫折磨得半死的人,看到一个异邦人投过来关切和同情的眼光,没有一个伸出手向他索要一个铜子儿,甚至试图报以微笑。
在引黄工地上,他见到的灾民骨头外面绷着一层薄得几乎透明的肌肉。在锁骨下悬挂着两条软弱无力的胳膊,就像谷地的稻草人身上插的枝条一样。就是他们,举起胳膊,舞动铁锹,在开挖一条名闻中外的民生渠,盼望着有朝一日能将黄河水引上干焦龟裂的荒野。死亡之前的微笑,死亡之前的梦想,表现出塞北人的坚韧、自尊、自强。斯诺以一个新闻记者的真诚和良知写出了长篇报道,向全世界发出了
《拯救二十五万生灵》的呼救。而他本准备考察几个月即返回家中,却由阴山下黄河边开始走上漫长的人生之旅。
如今,沿着他走过的路,我们来到当年的施粥棚前,红的西红柿,青的灯笼椒,紫的茄子,黄的沙果,摆了一地,一位白须老汉坐在摊后。提起60年前那场大灾,他竟还记得。说起有个老道坐在这儿见人口贩子趁火打劫来收女人,每拉走一个就往斗里丢一颗黑豆,几个月就积了两三斗黑豆。西瓜摊前一个穿绿绸衫的姑娘却对黑豆不感兴趣,脆声叫卖:西瓜!萨拉齐的西瓜!还不忘了补上一句:皇上尝过的贡品!她的笑声那么清亮,喊声那么富有吸引力,我们不由得走过去。她挑了一只翠皮枕头瓜,抱在胸前,拿起一把半尺长的蒙古刀,哧啦一声,将瓜从头到尾直冲着胸脯拉过来,粉红色的汁水即由裂口处滴出。朝秤盘上一放,提起秤杆:“十斤!”又抱起来,嚓嚓几刀,朝小木桌上一放,手一捶,偌大个瓜就像菊花似地裂成好几瓣。那洒脱、利索劲儿,真非关内的男人可比。每下一刀,嚓的一声,我都不禁为之捏汗,怕她万一失手,刀尖划破了胸前的薄绸衫。
那些刚从葵花海里钻出来的姑娘们,个个双手擎着脸盆那么大的花盘儿,争着递到面前。剥下几颗,又长又饱又亮,磕出仁儿,甜里透香。想不到生葵花仁儿这么香。听到夸赞,姑娘们不由分说把葵花盘塞到我们怀里,连钱也忘了收。一个脸盘圆润的姑娘夸口说,这儿的葵花籽一颗顶你们关内的四个大,仁饱油多,能不格外香?一到收葵花时,云南、广西、江苏的人都开着车来拉。关内关外,天南海北,满世界都有河套的葵花籽。还有呢,别看那些葵花盘儿小、籽黑、仁饱,专门榨油,吃了养人,连皮肤都格外光亮。难怪你们个个脸若葵花!姑娘们把脸颊藏到葵花盘后面,笑声嘀哩哩从那儿飞出来。
沿着黄河,徜徉在葵花海里,间或有一溜溜绿草地嵌在金涛之中。棕红色的塞北马、黑白花奶牛、白绵羊、黑山羊,悠然地或卧或低头吃草。拉骆驼的蒙族兄弟过来了,放牛的穿红衫的小姑娘过来了,一听说要跟他们合影,都笑嘻嘻地依到金葵花下。唯有那头骆驼不愿离开跋涉的长途,站在原地不动。我抚摩着它的脊背,把脸挨近它的脖子,它回头给了我那么友善的一瞥。于是,在葵花海间的绿涛上,我和新结识的朋友留下了合影。
远了,无边的金涛。从风吹草低见牛羊到赤地千里到葵花似海,岁月悠悠。昔日从这里开始人生之旅的大作家、新闻记者已不在人世,昔日倒毙在黄河边的灾民,流尽了血汗的民工也早已被人遗忘,唯有黄河水染黄的塞北葵花,在阴山下,在八百里河套平野上,开放得如火似金,流泻得酣畅奔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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