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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无尽 宗师不朽——痛悼恩师李可染先生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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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89-12-15
第8版(副刊)
专栏:心香一瓣

江山无尽 宗师不朽
——痛悼恩师李可染先生
范曾
李可染先生,您不朽的名字,今天走进了人类历史永恒的殿堂。可染先生,我深深景仰的恩师,自少小厕身先生门墙,三十多年来,他博雅深邃的学识、谦逊和蔼的性格、崇高坚韧的品节,无时不黾勉着我,成为我在任何艰难颠厥之中自强不息的典范。
三十二年前,先生带我们一班青年学生到颐和园写生,在石舫旁的延清赏楼,我们每晚聆听先生的谆谆教诲,他一幅幅地审评我们十分稚拙的习作,他的每一句话都那么切中要害,那么入木三分,以至很多年后,他那带有苏北徐州口音的沉稳而富有哲理的语言,都深深铭记于我们心头,历久弥新。他的全部艺术思想的核心是必须用东方人深刻的美学理想,光复弘扬我们民族的文化。从可染先生坚如磐石的信念中,我们感受到的是作为一个中国人的自豪和骄傲,我们完全有理由在中国文化的长河里激起时代的宏阔的波涛,从而使东方的文艺复兴的曙光冉冉升起。可染先生浪漫主义的情怀不是建立在空谈和玄想之上的,他要求我们对待传统要以最大的功力打进去,以最大的勇气打出来。他将当年白石先生勉励他的名言:“不分日日夜夜,哪怕千难万难”转赠我们,先生把艺术困境的克服比作以狮搏象,他告诉我们:象,体大无朋,力大无穷,要征服他,必如狮子一般,拚其全部生命,庶几获得胜利,倘若以为艺术是件轻而易举的事,那将碌碌终身、一事无成。自称苦学派的可染先生,不相信生而知之,他以为一切真知必然来源于刻苦的、积以年月的实践,可染先生对成功的要求至大至高,因此直到晚年,他的画上常钤“白发学童”一印,他自己从来没有停止过在艺术上的攀登,前些年当民族虚无主义甚嚣尘上,某些人攻击中国画不遗余力的时候,李可染先生的画室却依然一灯荧然,在宁静致远的心态中,在崎岖的艺术道路上誓无反顾地前行,他坚信自己的道路是民族的、时代的,因此没有丝毫的犹豫,他和所有的人论及这个命题时,都会用富有魅力的逻辑力量和要言不繁的语句使对方心悦诚服。
当我大学毕业的时候可染先生题字一张送我,大可盈尺,却力透纸背、意味深长,词云:“七十二难,玄奘西天取经,不畏七十二难,今以此四字书赠范曾同学。”自少及壮,漫漫人生,十年浩劫,雨狂风骤,我怀抱着这张字,躲避过种种的艰难境遇,至今珍藏着,我知道,其中包含着老人的一片拳拳爱心。
三十年后,当我已有力量奉献出一座东方艺术大楼的时候,可染先生又题四字赠我,依然是大可盈尺,然而真是金声玉振,一字千钧,词云:“东方既白,人谓中国文化传统已至末路,而我预见东方文艺复兴曙光,因借东坡赤壁赋末句四字,书此存证。”这不啻是可染先生对中华民族“魂兮归来”的呼唤,寥寥数语,足令数典忘祖者无地自容。可染先生告诉我,他最近要请人刻两方印,一曰“东方既白”,一曰“中国人”,他说作一个中国人是真正光荣的,我们的科技或许落后于人,然而中国的哲学、文学、艺术却不能妄自菲薄,不仅在古代曾领袖天下,今后也必有极绚烂的前景。我得“东方既白”四个题字,不禁喜出过望,我告诉先生,当东方艺术大楼落成之时,这四字将镌刻于楼前石雕的碑面,而且我想用泰山之石树此巨碑。先生高兴地笑了,他说泰山是五岳之尊,是中国的象征,这座石碑富于想象力,可染先生答应我,大楼落成之后,他会来天津的,我多么想请老师看看这座大楼啊!
睽违一月,墨渖未干而哲人其萎、音容顿杳,我的悲痛难以在此时述其万一,三十年来先生对我恩重如山,在未来的东方艺术大楼,先生的思想永远会光照艺途的后来人,他们知道中华的大地山河,曾有这样一位永远虔诚的讴歌者,用他辉煌的作品和正直的一生为历史存证,文艺复兴曙光在前,启明星已到中天!
1989年12月7日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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