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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农家的悲喜剧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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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52-06-17
第3版()
专栏:

一个农家的悲喜剧
林钢
在旧社会里,封建的婚姻制度,像条锁链,锁着妇女。河南鲁山县瀼河街有个媳妇,名叫暴同花。无论地里活,家里活,都做得漂漂亮亮;街坊邻居都夸奖她利亮,可是在家里她却是奴隶。
暴同花今年三十五岁,二十岁过的门,婚姻是父母包办的。同花过门来才知道男人有病:流鼻血,前后流了十年,黄巴脸子,劳动也不很好。嘴上不敢说,心里可不愿意,这是很容易看出来的。婆婆和丈夫决心用压迫手段来制服媳妇。她家有六口人:公公、婆婆、丈夫、两个小姑和她。这个中农家庭有着一套封建秩序。婆婆心恶,几里地以内都知道。她成天找媳妇的错,饭稠啦,汤稀啦,费粮啦,费线啦……媳妇串门子,说她“扯风”(不规矩),走娘家时,拿的包袱大了,说是“鬼捣”
(偷)东西。凡是能够想到的恶毒话和侮辱妇女的字眼,都用来咒骂媳妇。两个女儿帮着娘折磨嫂子。公公是个只管劳动,百事不问的人。丈夫名叫张同廷,打起老婆来真狠。隔不了十天半月,铁锨、扁担、杆杖……拿起来就打老婆。暴同花常被打得顺头流血。黑夜闩住门打;白天,婆母站住门,不叫人拉。婆婆对儿子说:“媳妇是墙上的泥皮,揭了旧的换新的。”暴同花曾经用尽方法来取得婆婆和丈夫的欢心,起五更睡半夜地干活,凡事都严严谨谨,可是这种努力都白费了。也想逃跑过,可是怕丢娘家的人,没敢。做了一年媳妇,消磨尽了求生的念头。过门第二年,自己关在磨房里上过吊,邻居破门救活了她。以后她衣袋里没有断过大烟。又过了两年,暴同花生了一个男孩子,这才算打消了寻死的念头,以后的日子她是为儿子活着的。
儿子取名官印,长到十岁,做父亲的没有抱过一回,也从来没有管过孩子的穿戴。孩子四岁那年,家里种了二亩棉花。从种花到收花,暴同花参加了许多主要劳动。花摘回来,婆婆把好的拣拣,挑了一斤十三两坏的给她。暴同花心里很不痛快,就自己拣了二斤好花,想轧轧给官印换身袄裤。这事叫婆婆知道了,先吩咐儿子打了一顿,第二天又亲自逼她拿出花来。暴同花说:“官印长这么大,没穿过你一寸布。种这花俺忙了一秋,就不应份穿点?”媳妇敢反抗,那还了得!恶婆婆六七年来折磨媳妇用的是嘴,这回动了手。她举起凳子满院转,追着打媳妇;两个闺女也帮着打,大闺女把手里端的碗,连汤带饭往嫂子头上摔。暴同花躲到同院六嫂家里,娘儿三个把人家的门拥倒追了进去。经过这一次打闹,婆媳俩再也不能在一起过了,把舅舅请来分了家。
分开家,暴同花心里想:“两口子过,可不会生气了吧!”她想错了。婆婆的威严仍旧压在她的头上。丈夫待她也和从前一样,吃不到嘴里也打,穿不到身上又打。张嘴“休你”,合嘴“卖你”。暴同花心里害怕,整天流泪,脸哭得焦毛黄。他们家的地,原来就像沙滩一样,夫妻感情不好,自然都没劲好好生产,连粪也不上,草长得和玉米一样高。
鲁山解放了,暴同花翻了身。她当选为县农民代表大会的代表,上县里开过会,上区里开过会。婆婆背地里骂她“疯障”,她不管;她工作积极,妇女们拥护她。只不过她以为自己“和男人没缘法,永世过不成了”。又想:“现在女人家自己劳动也能过活,为啥黑地白日跟着他挨打受气呢?”就在张同禄当农会主席的时候,她和丈夫分了家。从此,男的不管女的一两盐、不给挑一担水;女的也不给男的做一双鞋、缝一针线。
官印跟娘,娘儿两个分得二亩六分地。暴同花细心地安排着自己的日子。二亩地种主要粮食,其他种点棉花、红薯等。她想,年长日久种地,光央求人家也不是办法,所以除掉犁地,耩地,耙地以外,其余割麦,锄草,砍玉米,翻红薯秧,场上打打扬扬,都自己动手。可是地太薄,打的粮食不够吃;后来便出租了一部分,自己搞副业生产。鸡叫就起床,夜里纺花、织布、纳鞋底,一直到半夜。这样,生活就顾住了。一九四九年做卖鞋换了个小猪娃,又喂起猪来。喂这口猪可不容易啦,买不起糠,她独个上四外捞水蜉,捞渣草,搓豆沫,拾瓜皮。东街没喂猪的人家,她挨门挨户去要涮锅水。自己赶猪放圈(猪交配)。半年,猪长大了,第一窝见了十三个小猪娃。暴同花留了一个肉猪,其余换了一石多粮食。以后每年生两窝猪娃,可换三四石粮食,生活就更加好起来。
在新社会里,暴同花依靠自个劳动生产,生活由贫困过到富足;加上她积极参加村里的工作,改变了自己在社会上和家庭里的地位。鲁山解放以后,家里人的思想,也都有了进步。两个小姑大的出嫁了,小的参加了工作,都在城里住。毛主席把她们教育得懂道理了,回来劝娘要好好待媳妇,也上嫂子家坐坐。公公婆婆常参加会,也懂得了毛主席领导的新社会是啥世道。婆婆虽说还是看不惯媳妇,可是再也不敢骂街了。丈夫的病,吃了千把个鸡蛋、五斤糖,也已不常发了;劳动比以前强多了;前年麦季里,他又在村里当了民兵。这个中农家庭的封建秩序已经瓦解了。只不过婆媳和夫妻之间,还是不和睦,“反贴门神不对脸”,谁见了谁都不说一句话。
前年五月,毛主席颁布了婚姻法。瀼河街上住着区的机关,宣传工作做得很好。张同廷在民兵队上,暴同花是代表,两人也向群众宣传婚姻法。可是一讲到第八条,就触着他俩的心事了。第八条的条文是:“夫妻有互爱互敬、互相帮助、互相扶养、和睦团结、劳动生产、抚育子女、为家庭幸福和新社会建设而共同奋斗的义务。”
张同廷这二年思想天天在进步,对妇女的态度,也大有转变。他自从和老婆分开住,常想到老婆的好处,后悔当初不该虐待她。两个妹子出了门,自己穿也穿不上了,身上的袄穿了二年,没拆过,胳膊肘已经稀巴烂。娘常走闺女家,留他爷儿俩,没人做饭,切个面条比筷子还粗;做饭弄菜,也不知道稀稠,也不知道生熟、咸淡。婚姻法叫家庭和睦,他听了最对脾胃。
暴同花如今吃的穿的都不愁了;可是自个过日子,总也有困难。比方耩地、犁地都得央求人。公婆老了,也得有人照管。再说,解放以来,特别是从她独立生活以来,婆婆和丈夫对她的态度显然有了转变。婆婆包了饺子,总端两碗过来。她还常听人说,婆婆和丈夫背地里夸奖媳妇。从大处说,暴同花因为从小受苦受罪,解放以后才翻了身,她是最领谢毛主席的恩情了,毛主席号召干啥,她总是领头干。她说:“如今毛主席号召家庭和睦,俺能不听?”
锄秋的时候,大约是婚姻法颁布后的个把月,有
一天,官印在地里做活。张同廷打地头走过,见了,站下说:
“官印,我给你锄地吧!”
官印年纪不大,却很懂事。这些日子他也常听人宣传婚姻法。他向着这个生了他而不曾养育过他的爸爸,呆望了一会,说:
“锄吧,晌午叫娘给你烙油馍!”
晌午回去他告诉了娘。娘叫他晚上领爸爸回来吃饭。傍黑,张同廷跟着官印来了。走到门口,暴同花正在打水。张同廷望着井上的辘轳说:“今天给你锄地,来吃你的饭了。”暴同花把第二桶水提到井口说:“上屋里坐吧!”她准备了油馍,还做了菜。吃罢饭,张同廷吸袋烟,就走了。第二天又是那样。第三天还是那样。第四天吃罢饭,张同廷又坐在小凳上吸烟。暴同花涮锅,洗碗,又喂了猪,天已经很黑了。张同廷还坐在那里抽着烟。暴同花问:“今黑在那里住?”张同廷说:“我不走了!”
从那一天以后,已经过了一年多,两口子越过越和美。地里有人,家里也有人。秋麦两季,男女一齐上地干活,扬场放滚,男的领着做,女的搭把手。赶猪放圈的活已经移交给男的。暴同花真能干,地里活有人做了,她织布纺花赚的钱够全家穿戴。一家子冬天棉的,夏天单的,全凭自己做。男的现在待女的比起从前来真可说是好多了:女的要做卖鞋,男的就种半分麻;女的急着开会去,男的说:“我来涮锅。”张同廷是识字的人,去年冬天动员暴同花上冬学:“冬学里还有抱孩子的呢,你也去报名吧。”暴同花说:“等牙痛好了,俺自会去的。”家里有事,都事先商量。官印成了娇儿,夫妻俩商量着攒点钱,等官印在完全小学毕了业,就把他送到城里上中学。婆婆也特别心疼官印。婆婆如今也晓得媳妇是她的媳妇了。暴同花也尊敬公婆,老人家有个头痛脑热,热汤热饭端到跟前。去年冬天,婚姻法执行情况中央检查组到鲁山那几天,区里的干部和乡妇联的干部帮助他们开了个家庭会议,决定全家合在一堆了。家庭会议上订了计划,准备把十来亩沙盘薄地变成肥田,等这窝猪下来,又可换二石多玉米,到时再喂头驴。住房多年没修理了,今年要好好修理一下。两口子现在是有逗有笑。我去访问的那一天,张同廷说:“官印他娘,有人说婚姻法是离婚法,今儿县上林同志在,咱也打离婚吧?”暴同花说:“婚姻法二十七条,你光记这一条!不是毛主席的婚姻法,俺一家五口零散着过,越过越不成人家了。”
暴同花二十年前生了官印,现在又怀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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