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92阅读
  • 0回复

我为什么选择中国 [复制链接]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离线admin
 

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90-10-15
第3版(教育·科技·文化)
专栏:

  我为什么选择中国
内蒙古哲里木盟库伦旗一中教师 乌云
编者按:8月30日,内蒙古哲里木盟高级教师乌云在北京市向400名教师讲述了她的事迹。现将她的报告整理发表,以飨读者。             
(一)
我是华籍日本人,叫立花珠美,是遗留在中国的日本孤儿。1938年,我生于日本;1940年,随父母来到中国,住在内蒙古的王爷庙(今乌兰浩特)。日本人所建的新安东省就设在那里。
1945年,苏联红军进军东北,当地一些日本军政人员仓皇逃命。父亲是公务员,恰在这时去通辽出差,家里就剩下母亲和五个孩子。最大的姐姐11岁,最小的妹妹未满周岁,我8岁,下面还有两个弟弟。
一天黄昏,母亲带着我们上了一辆日军派来的大卡车。第二天到了野外,四周是一片稻田。这里已聚集了许多老人、妇女和小孩。带队日本军官将我们集中在一起往东走。这样大约走了两天,我们到了哥根庙的后面。
这里四周是山,中间一块平原。平原中间一条东西走向的公路。公路南边是一条宽十多米的大沟。到哥根庙不久,我们就发现被苏军包围了。日军指挥官命令大家跳进沟里去。11岁的姐姐一下跳了下去,被后跳的人压在最底层,就这样,姐姐被压死了。我扯着妈妈的衣襟不放,妈妈还背着小妹,所以等我们跳下去时,已是最后一批。
“轰”——一颗手榴弹在人堆中爆炸了。这是日本的武士道精神,不成功,便成仁。我们娘三个侥幸活了下来,可我们必须自杀。妈妈用战刀先杀死了妹妹,我乘机跑开了。跑了四五十米,回头一看,母亲已自杀倒在妹妹身旁。我拚命跑回妈妈身边,母亲还有口气。她睁开眼,断断续续地说:“兜里有钱和照片,带上去通辽找爸爸。”然后又让我去看姐姐和弟弟。姐姐已经死了。我爬上公路,发现两个弟弟也已死在勒勒车上。母亲挨了四五个小时,到黄昏时咽了气。
我在死人堆里又过了四天。饿了吃死人身上的食物,渴了喝混着血污的雨水。我要回日本,可我一个伴也没找到,只在死人堆上发现两个啼哭的婴儿。
这时东边走来一位中国老大爷。因为在王爷庙时我们常和中国人做买卖,所以并不害怕。他走近跟前,看出我是日本孤儿,便拍了拍我的头,又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往西指了指,意思让我上他家去。我摇了摇头,我怕被交给苏联人。他又比划着,我看出他是真心同情我,便跟他走了。到了他家,正是吃晚饭的时候,他们给我吃苞米粥,由于几天的饥饿,苞米粥吃到嘴里也觉得很香很香。
这位姓崔的贫农老大爷家很穷,家里5个孩子都还光着腚。他把我送给了一对没有孩子的夫妇,这就是我现在的阿爸、阿妈。
(二)
我的阿爸是蒙族,阿妈是汉族。他们视我如掌上明珠。从此我就有了慈爱的母亲,幸福温暖的家庭。就这样,我从小学一直念到大学,1957年,我大学毕业以后,走上了工作岗位。1972年,中日恢复邦交,田中角荣访华。听到这个消息,我寻找亲人的心愿便萌动了。
这时,有位叫萨木拉的日本华侨回国探亲,我便去呼和浩特市找他。我向他提供了几条关键的线索:我父亲、母亲、姐姐、我自己的名字,来中国的时间,父亲的工作。如果找不到父亲,我在日本还应该有个哥哥。在儿时记忆里,日本母亲常收到日本方面的来信,信中常夹着一个小男孩的照片,母亲每看到他的照片就落泪。母亲说:他是你的亲哥哥,我们出国时把他留在日本了。萨木拉先生也是蒙族,他很热情,听了我的线索,表示一定尽力去找,并安慰我不要着急。
萨木拉先生4月中旬回到日本,5月份我就接到日本方面的来信。信的署名是“立花甫”。我的心“格登”一下,这不就是我的亲哥哥吗?这是梦吗?35年的分别啊!我简直不敢相信,我拿着信发疯似地对周围邻居、同事们喊:“我找到日本亲哥哥了,我找到日本亲哥哥了!”让他们一起分享我的快乐。那一夜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心潮起伏,思绪万千,35年的酸甜苦辣在我脑海里一幕幕地闪过。我要给哥哥写信。可拿起笔,泪水止不住流,写几行,眼泪便打湿信纸,直到天明才写完了信。
哥哥很快回信了,他要我回日本探亲,为父母扫墓。
1981年2月我得到了护照。可当时我正任初三的班主任,还差几个月孩子们就毕业了。他们听说我要回国探亲,依依不舍,含泪说:“老师,您当我们班主任都两年半了,再过几个月您再走行吗?”听着他们的请求,我感动了,我又何尝舍得下他们!所以直到这年8月7日,我才坐上中国民航机,飞抵日本。随着机身下降,我隐隐约约地看到了日本国土,泪水潸潸而下。
飞机在大阪机场降落。两位日本记者早已在此等候,我叮嘱女儿:“孩子,到了这个地方,你可千万别东张西望,丢了中国的尊严。咱们要昂起头,挺起胸,拿出中国人的志气来!”
我望见哥哥了,我奔跑过去,哥哥也不顾检票口警察的阻拦往里冲,我们紧紧的拥抱在一起,热泪横流。
我家住在四国岛的德岛市,与大阪隔海相望。轮船靠近码头,我望见许多人站在那儿,打着“欢迎乌云先生”、“欢迎立花珠美”的旗子,那盛大的欢迎场面使我十分激动。
车到市郊我家附近,町里男女老少夹道欢迎,当地神社还特意开了个欢迎会,有县议员参加。县长给我家发了贺电,第二天又派县议员给我家送来5万日元的慰问金。我沉浸在与亲人团聚的幸福之中。
我哥哥在县劳动基准署做课长,嫂子在农民协理会工作。从他们口中得知,我父亲在找不到我们的情况下,已于1945年回国。1972年去世。这次回日本我最大的遗憾是未见到父亲。
尽管见到亲人很高兴,可毕竟和哥哥很陌生。哥哥也感到了这种隔阂。为了增进感情,他总是尽量挤出时间带我出去旅游,熟悉日本的风土人情和发展情况。我去了东京、大阪、神户,并到高崎市拜谢了萨木拉先生。说心里话,即使在游览名胜古迹时,我也愉快不起来,我老想念中国。
我想我的阿妈。阿妈,给了我很多的爱。她为了将我养育成人,吃了很多的苦。记得小时候,我得重感冒,烧得厉害,当时农村缺医少药,阿妈急得团团转。当我从昏迷中苏醒,发现阿妈盖着两层大被紧紧地搂着我,为我捂汗。我还记得,阿妈为供我念书,节衣缩食,老母鸡下几个鸡蛋都舍不得吃,攒够10个拿出去换点钱供我上学。我还记得,阿妈在数九寒天到野外扫碱,熬成碱块卖钱,阿妈的一双手泡得都变了颜色。多好的阿妈,今天我能成为人民教师,是阿妈的心血!
我还想起了伟大的中国,是中国共产党和中国人民给了我无微不至的关怀。我所在的中学了解到我的身世,让我享受特等助学金;我没钱回家,学校给批了路费。后来我被保送上大学,特等助学金伴我大学毕业。我深深地感激党和国家,还在上中学时,我在一篇作文中表达了我的心声:“我爱中国——伟大的母亲”!
(三)
1957年,我被分配到库伦中学教书。库伦贫穷偏僻,旗所在地就在山沟里。房子连着沟坎,房下支着立木,悬在半空。就是这样的地方,我一呆就是30年,后来,我还真离不开这山沟沟了。
在库伦,我与同校马老师(蒙族人)相处相爱,婚后生有一双可爱的儿女,家庭很幸福。可不幸的是,爱人患肝硬化,1971年去世了。这对我是个十分沉重的打击。两个孩子都不到10岁,生活的重担都落在我的身上,我几乎失去了生活的信心。这时是领导和同事、学生们给了我最大的帮助。在爱人刚去世的日子里,他们怕我孤独寂寞,天天来我家,帮我做饭,给我作伴。上坟时,也是老师和学生们陪着去。直到现在,我孩子给他爸上坟,还有和他一块儿长大的孩子陪着。在生活上他们也处处照顾我。当地每年要打一次柴火,要背煤,要抹一次房子。学校领导关心我。不用我开口,柴火满了,煤也送到家,房顶上破例给我铺了瓦,连学校领导的房子上都没有瓦啊!我有病或孩子有病,他们跑前跑后地请医生拿药。孩子六年级时患了急性阑尾炎要做手术。那时他爸刚死两年,老师们怕我痛苦,孩子手术时,医院走廊里站满了学校的老师和学生,他们都是来陪我的。还有我们库伦旗的领导,逢年过节总是问寒问暖。1983年,库伦旗为表示对知识分子的关心,在经济紧张情况下盖了15间北京平房,三间一户,一共五户,分给教育系统一户,这一户就给了我。我非常过意不去,一再找教育局,找组织部,找旗委书记,才把房子退掉。
中国人民给了我无比的爱,我又把爱给了学生。1960—1970年间,我一直任初中班主任。当地生源来自农村,刚上初一的孩子才十二三岁,离开父母都十分想家,我就担负起父母亲的责任,安定他们的思想,和他们做游戏,看电影,唠嗑。他们生活还不能自理,我就充当保管员,把他们的钱和粮票存起来。孩子们病了,我背着他们去医院看病,需要服药的,我就把药拿到家里去熬。有的学生要吃一两个月的药,我就坚持熬一两个月。学生病了,学校没有病号饭,我就在家里熬点粥,煮几个鸡蛋,带点咸菜给他们送去。
有个学生有夜尿症,这事儿你跟他说吧,怕他害臊,伤了自尊;不说,他就总睡在湿褥子上。我先做几个住得离他近的同学的工作,让他们每天半夜时叫他,然后每天趁学生上操时偷偷把他的褥子晾出来,中午差不多干了,在他下课之前将被子原封不动摆好,还定期帮他拆洗被子。半年后,他的病好了。
还有个学生叫包玉山,身体十分弱小。我就让他住到我家和儿子作伴,这一住就是三年。当时细粮很少,可每次义务劳动,我都要给他烙两张饼,炒几个鸡蛋带上,惹得儿子直撅嘴。一天晚上,包玉山肚子疼,我就给他揉啊揉,直到天明他睡着了,我才去睡。包玉山现在是哲里木盟医院的医生,每次回家,第一站就是去我家,吃完中饭才回他自己的家。
我们班还有个学生叫金小,面临辍学的危险。她父母年迈多病,家庭困难。为了上学,每周总吃炒面,从不订饭。我看到后非常同情,就用自己的钱给她垫上,后来干脆让她到我家来吃。她后来上了大学,当了教育局干部,至今与我关系密切。
除非躺倒起不来,否则我一定坚持给学生们上课。我爱人是1971年2月8日去世的,我承受了巨大的悲痛,可想到周围有那么多的同事、学生关心我,我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3月1日开学,我又出现在讲台上。还有一次劳动,我正害眼病,眼睛肿得厉害,仍坚持和学生一起干。那天是堵河,要迅速往河里填土,否则堵不住。可能是干得太猛,觉得眼睛很模糊,仿佛镜片擦不干净似的。因为怕耽误课,过了几天才去医院,医生说我已落下永久性白翳。现在我双眼的视力只有0.1、0.05。一次学期期末,我胸疼得厉害,可当时正是学生最需要我的时候,便坚持上课。直到元旦那两天,我病倒了,被送往医院检查,是胸膜炎,先后抽出胸积水2000毫升。
我把爱给了学生,学生们也把他们的爱给了我。记得一天正上课,外面电闪雷鸣,狂风大作。下课时,学生们都冲出去了。我很疑惑:他们干嘛去了?结果学生每人捡一个大树枝子往我家拖呢,我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就喊:“同学们,可别再拖了,别把你们淋坏了,别让雷击着。”上课了,我面对学生想谢谢他们,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还有一次我感冒不舒服,正在备课,有几个学生敲门,我让他们进来,他们都把手放在衣襟下面,互相看着笑嘻嘻地却一言不发。大点的一使眼色,几个人每人拿出一个苹果,那苹果还带着孩子的体温,热乎乎的。我说干嘛呀,他们说:老师,我们看您脸色不太好,一人花5分钱给您买一个苹果。那是1970年,5分钱的苹果对这些孩子来说是稀罕的,有的孩子根本就没吃过苹果。我简直无法报答孩子们的情意,只好煮了一锅地瓜,大家边啃地瓜边聊天。
现在,我的学生可以说遍及内蒙古各个盟。每到节假日,他们结伙成群地来看我,我感到十分骄傲。就是这些学生揪着我的心啊!我要快点回中国。              
刚去日本时,哥哥让我定居,我没表态。过了一段时间,大家坐在一起,正式讨论这个问题。他们说,房子已经买下了,家用电器我们给你凑钱买一套,你和女儿的工作也好安排。日本最受尊敬的职业是教师,你们仍可以做教育工作,你儿子是学医的,35岁以后可以开私立诊所,那时你就成了“尊贵的夫人”了。可我觉得我和他们想得不一样,我的心里一直惦记着中国那一摊子。11月,大阪有个超级世界女排赛,那天晚上,中、日争夺冠军。我那时为中国女排捏了一把汗啊!她们要胜了,我就高兴,她们要是没打好,我就唉声叹气。这种情绪被一旁的兄嫂注意到了。后来我嫂子问:“你到底是站在中国立场上还是站在日本立场上?”当时我只是笑笑。可兄嫂已经明白,我的感情在中国。所以他们表示只要我在中国生活幸福,就让我回中国。但他们还是挽留我看了樱花再回国。可我思念阿妈,思念我的学生,思念我的库伦,思念我的祖国,所以,不到半年我就回来了。当我重上日本飞机飞越大海时,我流下了眼泪,因为我离开了日本亲人。可我看到中国大地,我又是那样激动与轻松。我今天在这里做报告,我要说:我爱日本,可我更热爱社会主义中国!   (高进贤 陈晓梅整理)
快速回复
限200 字节
 
上一个 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