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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情可贵,感怀难抒——函谢巴金兼向诸多友好致意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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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90-10-19
第8版(副刊)
专栏:

  隆情可贵,感怀难抒
——函谢巴金兼向诸多友好致意
卞之琳
老巴:
近年来听说你体力日衰,不断受病痛折磨,时在念中;声誉日隆,一再得国际颁奖,时为雀跃。只因腿软手抖,既懒于远出登门探望,又疏于伏案修书祝贺,知我如你,当然不会介意。
这次昆明西南联大旧人,袁可嘉、杜运燮、巫宇坤三位,为了我碌碌不足称道的从事著译活动60周年,也为了我更怕提说的80初度,起意编纪念论文集,建议开学术讨论会,我是谢绝这番好意的,但终因盛情难却,未能坚持到底。又难得河北教育出版社,在出书困难的今日,不惜破费,既慨允出版这本冷门书,又资助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在此举行讨论会,我虽还是坚持了不惊扰像你、像冯至、像臧克家这样比我还年长好几岁的老朋友的,想不到人家还饶不了你们。害得有的(像君培—冯至)带病亲切写诗送到会场相赠,有的(像克家)热情写了诗连夜失眠亲自赶来登台朗诵,特别害得你老远从上海托朱雯同志来这里给我送花篮,叫我感激到不知所措,也令我愧煞,直感到无地自容。我从不习惯于承受这种隆情厚谊的洋溢表现和像你这样给我不敢当的光彩。我感到非常不安,在济济一堂的友好当中,晕头转向,连许多熟人都认不清面孔,叫不出名字,更顾不得一一招呼了,而实际上对其中不常见的知交以至不相识的友好,都本有千言万语好谈,现在喜悦和铭感也就尽置诸不言中了。作为当事人,兴师动众而成为众矢之的,说来好笑,倒不如本亦可从简而枉蒙以告别仪式相加的死者省心,因为丢下臭皮囊的长眠者倒可以安然(不知不觉)躺在那里,不用担心这种场合有什么失礼处了,不是吗?
我已下定决心,事先要立下遗嘱,声明自己死后千万把遗体就送给所在医院作解剖用,如发现并无病毒会污染什么,就把骨灰作肥料用,决不留存,白占一点宝贵的空间,也不要费神去撒给什么江湖河海,不举行任何悼念仪式,不通知亲友,这样不致身后还惊扰大家。
当然,活着逢这种热闹,也自有长处:当事人总是和到场或知道而因故不克到场的友好保持了情感交流,不像死者不可能有任何反应。只是,也有短处,人还活着,总有责任自己来一一答谢,例如我乱了几天,直到现在还没有顾得来向各方面答谢一声,连给你写信,也拖到此刻才动笔。
常听说你现在写字困难,我如今在这方面正在赶超你,连写一封信都不容易,拖沓噜苏,不写则已,一写就不可收拾,又总是错漏字百出,改不胜改。我经常心烦意乱,思路难集中,自知年老昏聩不在话下,如今急切向你略表寸心,幸恕写得潦草凌乱。上海今年奇热,请多保养身体,不是仅为个人自己和亲友,而更是为祖国和人民,得以多发一分光。
           之琳 1990年8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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