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泥是怎样凝成的［报告文学］ [复制链接]

第6版(文学作品)
专栏：

　　水泥是怎样凝成的［报告文学］
孙武臣
对于这位站在一般地图上找不到地名的大圩河畔符山脚下的人，这位山东潍坊水泥厂厂长杜德富，大概不会有人说他有魅力，他自己也说“长得不俊”。然而凡认识他的人又都承认他很有吸引人的力量。个子不高，却敦实得如同他那个厂的圆柱体水泥储料库；眼睛不大，却透出几分睿智的目光。这位有着水泥般性格的中年汉子似乎身怀绝技，竟魔术般地将他的厂换了一重天地。１９８８年这个厂生产水泥４０．６万吨，创利润１００３．７万元，是１９８６年２８０万元的３．５８倍。１９８９年５月通过国家二级企业。这个厂金榜有名之多自不必说，作为厂长，他先后被评为山东省优秀企业家、质量管理优秀厂长，又是“富民兴鲁”劳动奖章获得者，１９８８年“七一”前夕，中共山东省委授予他“优秀共产党员”光荣称号。啊，“四连冠”！还不具有魅力吗？
潍坊水泥厂的职工的确盼望过小说中的“乔厂长”能从书中走出来，到他们中间进行一番整顿。国家近３０年扶持给它１７４８万元，而它勉强挣扎着回报给国家才１１５３万元。１９８６年改革大潮已在神州大地奔涌。而这个厂却如一个被遗忘的孤岛，陷于多灾多难之中……煅烧车间连续两次喷火，两个看火工一伤一亡。看着占地１３７９亩的偌大一个又脏又乱的灰色工厂，笼罩在人心间的阴影迅速扩大了，离心力增强了。请调报告雪片似地飞到领导的办公桌上，这个专事凝聚工作的水泥厂恰似堆放在料场上的石灰石一般瘫痪着，失去了凝聚力。
１９８６年７月１８日市委将他召去，叫他去水泥厂！老杜１８岁便投入工业战线至今已有３０个春秋了。他在担任市化工局副局长兼潍坊化工厂党委书记时，曾身背铺盖卷儿住在工地上，使那个乱了摊子的中型企业，不久便成为山东省先进企业。然而，老杜心想：历史永远代替不了现实，现实是要他再创新纪录。这谈何容易！他文化低，又不熟悉水泥生产，面对一个声名狼藉的厂子，他还行吗？
他沉默了，谈话室内静得像窗外那蓝天，但他的心却如大浪相激，无法平静。他右手握着茶杯，他看见了这只丢了两个半指头的手，大脑屏幕上化入了那次险些被飞旋的绞车卷走的镜头；他左手托腮，手指触到了脑后的伤疤，脑屏幕又叠印出那次由于工作时间过长，累得头发晕，从１０米高的电石炉上摔下来的画面。然而，他有生以来，还不曾在困难面前退缩过。他爱说一句不服气的犟话：“我就不信……”此时此刻他想：已是经受两次死亡考验的人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呢？豁出去，摔上这百十来斤，有什么了不起？既然我人不死，心就不死，我就不信拚不出个眉目，改不出个名堂来！
“让我试试。”他终于用这句话打破了沉默。
第二天，老杜作为新的党委书记走马上任了。不久，厂长因经济问题被立案审查。老杜又只好接受了兼任厂长的任命。
“浮云柳絮无根蒂，天地阔远随风扬。”老杜深深懂得能不能在厂子里打开局面，首先要取信于全厂职工。威信威信，先有信才能有威。他的第一个行动就是扫一扫干部中的不正之风。
厂里的临时工很多是通过各级干部的后门进来的，包括干部的七大姑八大姨。这些人干活不多，拿钱不少。职工对此敢怒不敢言，问题长期解决不了。老杜宣布：整顿！他说服了两名厂级干部带头，一次清退了３０多名后门临时工，留用的也重新根据工资制度做了合理安排。原来车间干部动用小金库的钱款待所谓“关系户”，全厂这样私设的小金库竟有１０个，最多的资金达２万元。工人们用血汗挣来的奖金，岂能被干部扣除一部分挥霍掉？老杜宣布：冻结！没收！统归到全厂的大金库。他立刻成立了财务检查小组，一查，已经花掉和尚未花掉的总计有２０万元。老杜宣布：没有主管财经的副厂长的签字，资金和物资休想出厂。
撤，整，收。惊堂木一次次拍过，震山斧一次次抡过。冷寂了多年的水泥厂群情一下子达到沸点。但那些既得利益受到损害的人免不了说三道四，有人甚至扬言要砸他的“黑石头”。老杜在大会上当众宣布：“当官要敢于主事。我不怕砸黑石头，我家就住在郭宅街４３号。”
老杜说：“搞改革须当自身硬”、“无私则勇”。他认为有私就不能判断是非。共产党人要为政清廉，并非易事，不然，那么多的干部在反对腐败、反对假公济私之时为什么挺不直脊梁骨？！
从他进厂后，他从不准家人到厂子里来。
过年过节厂里要为职工准备点慰问品，老杜从来不要给他的那一份。
对外经济工作交往需要他陪客吃饭，他总是按厂里规定交钱和粮票。
他从不接受别人的“送礼”。一次一位职工为了自己的亲属能留在厂里做临时工，拿着礼物到家求他。老杜说：“该办，你不送礼也能办；不该办，你送礼也办不了。你把礼物拿走。”后来，按规定给这个职工解决了问题。
分房子、长工资本是两件喜事，却往往闹出许多伤心事。别人感到棘手，老杜却敢应承。他进行民意测验，从动员到公布结果没几天，工作结束了，大家能顾全大局没意见。老杜说：“只要发扬民主，没有解决不了的难题。”
多年来的不正之风使一些共产党人失去了老百姓意识，“主人”与“公仆”的位置被颠倒了。然而，职工们一提起老杜，却不无自豪地说：“老杜心中装着我们的疾苦与艰辛，他给我们做的好事像秋天的葡萄，一嘟噜一嘟噜的。”
——他入厂后首先把自己的办公室让给总工程师，总工年岁大，可以少爬一层楼。
——厂里家住农村的职工多，秋种秋收时，老杜让车间调配劳力，误不了他们承包责任田。买不到化肥，老杜为他们每人解决两袋。入冬取暖有困难，又为他们每人解决一吨土煤球。
——他和工人哥儿们一起吃食堂，咬一口馒头就一口葱，听着工人的牢骚，心中想：“整天让这些哥儿们吞这‘一清二白’怎么能做大的贡献？”现在好了，食堂新添了各种小菜，主食也有十几种了，餐厅添置了大圆桌和小方凳，职工们下班吃饭舒心多了。
——社会上对水泥工人有偏见，厂里有３０多个大龄青年苦于找不到对象而要求调走。老杜说：“不能只要求他们干，还要体贴他们当光棍难。”只好放走一批。他和其他领导商量决定：凡大龄青年找到农村户口对象的，优先在市区安排宿舍。大龄青年听了感动地说：“我们不走了，我们干水泥要干出个样子来让人家看看。”
一串串衣食住行之事看来琐细，然而，解决得好却能极大提高职工的创造力。１９８７年３月，要求２５天完成的大修任务，１２天就完成了；计划８０万的大修费用只用了５７万元；以前每年停产大修不创利润的３月，这一年却创利润５３万元。那些日子，职工们自觉地加班加点，休息日来厂义务劳动。有一天，为了抢时间，１００多度高温球磨机滚筒，工人们裹着棉袄钻进去检修，退出来摘下金属眼镜，眼边的皮肤留下了抹不掉的烙印。
马克思曾经写道：“这里的问题不仅是要由协作来提高个人的生产力，并且是创造一种生产力　，那就它自身说，已经必须是一种集体力。”老杜的“学问”与“才能”也许正在于他善于授权于人。他坚信到处都有有利因素。大家也都心悦诚服地和他一起同甘共苦，尽可放开手脚施展各自的才华。有人说，老杜是块磁铁，你不能不被他吸引过去。
总工程师、副厂长于懋林年过半百，工作起来却有着年轻人的朝气。他负责厂１５万吨技改项目，长年不休息，使这个项目提前两年半建成投产。党委副书记宫承亨对新时期企业思想政治工作的新格局新路数进行了有成效的探索。他的关于思想政治工作的五点体会的论文在潍坊市企业思想政治工作研讨会上得到一致好评。一次为了赶写材料，他日夜奋战了一个星期，累病了，老杜到医院去看他，心疼地掉了泪。生产副厂长李春山的办公室就设在生产第一线，白天黑夜在生产岗位上转，他有一种解决生产问题不过夜的劲头。调研员谭世建是个退居二线的老同志，为了跑技改项目的设备货源，顾不上重病在医院的老母，流着泪登上了去北京的火车，老母病逝时他也没能在身边。
如果说１９世纪人们把沙子、水、碎石搅在一起制成凝聚力极强的混凝土是一场技术上的革命，那么，当前正在进行的这场深刻的变革，也正需要我们具有混凝土般的凝聚力。这里的职工说得好：“现在我们厂的凝聚力赛过６００号水泥。”
“口衔山石细，心望海波平。”作为企业家，老杜心中总有奋斗不完的目标，他来厂三年，使水泥厂迈出了三大步：整顿、理顺各种关系；层层承包，全厂形成承包网；实行全厂全员风险抵押，更加完善全面承包责任制，调动了职工的积极性。每迈出一步都有风险。老杜说：“改革总是有风险的。如果连想都不敢想，再低的目标也实现不了。只要能为国家多贡献一分，就绝不惜多出一把力。”
“时来天地皆同力”。或许正是这改革的时代赋予了他的魅力？
看厂门外，长远而宽阔的水泥路上，用户等待装运的大型卡车排成了长蛇阵，这就是潍坊水泥厂最有信誉的堂皇广告。
看厂门上方悬架着浑厚有力的魏碑体的“凝聚、过硬、开拓、奉献”八个大红字。职工们说这是他们的“厂魂”。
水泥就是这样凝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