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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缸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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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线admin
 

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90-01-19
第8版(副刊)
专栏:世纪风

  卖缸
唐宝贤
母亲终于同意卖缸了。
这口缸在我家许多年。它本是不错的,一米多高,缸底大可空空荡荡放进一口锅,缸沿七八厘米厚,里外面是锃亮的黑褐色陶釉。但它卖不了几个钱,两处打了锔,外壁斑驳凸凹;再者,北京人曾家家必备的这种大缸,而今似乎家家都在往外推。
缸牢牢系在车上,母亲仍不放心,眼中含着泪,上前晃了又晃,像检查出远门的孩子的行装。
我很理解母亲。
刚记事时,我爱替母亲到院门口儿瞭望,当那辆木制水车一“吱吱”拉进幽深的小巷,我便喊母亲。一桶水贰分钱,我等着拉水的老汉掖好钢镚儿,担着一担水进院,进屋,倒进缸里,就踏上小凳,脑袋深深探进缸中,看着半缸清亮的水一漾一漾渐渐平歇……
我戴上了红领巾,院里装了自来水。母亲备了只小水桶,我放学后一趟趟提水。水缸满了,母亲笑了;我很累,也很惬意。
缸要常清洗。那次缸底沉积了不少杂物,母亲想彻底洗涮。我帮她把缸转到门口儿,慢慢放倒。落地的一瞬,我坚持不住,松了手,可巧下面一颗石子,缸被硌裂一道缝。母亲非常心疼,扶重伤员一般一点点拥起缸,马上风风火火找来手工匠,密密锔牢裂缝。
缸改作咸菜缸。入冬前,腌咸菜是北京人生活中一件大事,芥菜疙瘩、雪里红、萝卜等菜蔬满满腌制一缸,与鲜菜花插着要吃到翌年入冬。缸没有辜负母亲的厚爱,尽管裂了缝,卤水丝毫渗不出。四邻都说,这缸腌菜好吃,其实,他们是夸母亲手巧。
八十年代初,我家乔迁时缸又被碰裂一道缝。总算找人锔上了,往楼上搬时我心里已不是滋味。当时,北京人成年吃咸菜已成为历史,母亲试着激酸菜,但新锔上的缝隙渗漏,缸被迫从阳台挪到厨房改盛粮食。尔后,家具更新,电器添置,与居室极不相称的缸越发像块砖坠在我心上。我多次提出卖掉(“卖”是委婉之辞,好缸在北京也难找到买主),都被母亲毫无商量余地地摇头否定。
去年抢购风波及我家,家里结结实实囤了一缸粮。不长时间,粮虫满缸乱蹿,母亲晾晒扬簸,仍抑制不住那些可恶的小虫。后来弄清,缸为小虫的滋生提供了优良环境,于是,一袋袋米面出缸换地方,缸重被移到阳台闲置起来。
不想今年初冬,母亲主动提出卖缸,说看着街街巷巷的大白菜白白烂掉着急,而楼房储菜只有阳台一块宝地……
运缸车四平八稳前脚走,送菜车后脚就到。母亲转忧为喜,高高兴兴地跟着送菜的上楼,亲自一棵棵垛好菜。待她心满意足回到屋里,卖缸的也不尴不尬地回来了。母亲脸上现出一丝让人难以琢磨的表情,不声不响进厨房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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