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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枣小史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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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90-01-25
第8版(副刊)
专栏:

  种枣小史
雁翼
我平生吃的第一种果子是枣。据老人讲,在我还没有长牙的时候,母亲就把煮熟了的红枣剥掉皮挤进我嘴里,以补她的奶汁不足了。长大之后,吃枣更是家常便饭。这是因为我家不仅枣树多种类也杂,有手指拇肚样的小灵枣、蜂腰葫芦形的马灵枣。这两种枣早熟,脆而甜,多种在院里,似乎是专供孩子们零吃的,差不多每家都有一两棵,但从全村枣树的总数上说它们是极少数。最多的是大紫枣和小紫枣,成林成行。我们家没有枣树林,但宅前宅后各有一排,大约有20来棵,枣熟之后晒一房顶,还要挑选最大的红枣连叶带茎的摘下来,捆成一嘟噜一嘟噜的吊在房檐下,过年的时候招待客人。这种紫枣个大肉肥用处比较大,不仅作为商品买卖,日常食用也离不开。中秋节作月饼过年作花糕平时作花卷小枣窝窝、枣米饭甚至烧枣煮茶等等都要由它唱主角。除了上面的四种枣树外,我家还有另外两种枣树,一是冬枣,形状如奶头葡萄,霜冻时才熟故称冬枣。还有一种叫屯子枣,形态如盘桃,个大核小肉多,脆而酥,从树上掉下来就碎,这两种枣主要是作酒枣用的,用水洗后晾干,再用酒泡过装进罐子里密封,过年时打开食用,又酥又香又甜,俗名醉枣。我们家西院有一棵屯子枣树,据说是从天津卫移来的,在我懂事时枣树已经很大了,为了避免枣果落地破碎,就用一些谷草铺在树下,还要防止刺猬偷枣,夜里把狗拴在树下。每一年收枣,都要送一些给街坊邻居。在我离开家乡的时候,我们村好多家都有这种枣树了,就是从我家移栽去的。这屯子枣树也像别的枣树一样,不是用枣核育种,而是在老树旁边挖一条沟,春天来了,由老树的根须发芽成苗再来移栽的。爷爷说,我们家的那棵屯子枣树是用半斗小米从拉船人那里换来的。我们村在运粮河边上,向北走70华里是临清,运粮河到临清归入大运河,船运非常繁忙,村里的不少人是靠拉船为生的。前街有二老迷三老迷兄弟俩,这屯子枣树就是他们在拉船时从天津卫带回来的。二老迷三老迷老了,无力拉船了,就改作煎梨膏糖、炒落花生卖,又从天津学回了烤焦枣,而屯子枣烤出的焦枣又酥又脆又甜很快风行开了。这就是后来屯子枣树在村里越来越多的根由。1946年底我回家养伤,1947年初伤好返部队的时候,就带了一饭包焦枣路上吃,回忆起来,舌尖上还有酥甜味哩。但那些酥枣已不是二老迷烤的了,他们兄弟俩早离开了人间。
1961年我回家探亲,别说烤酥枣吃不到,连枣树也大都被砍去进了炼铁炉了,绿油油的村庄一片枯黄,所幸院子里的枣树还在,大闹灾荒的时候那些枣树救活了不少生命。我的奶奶就靠那一树的枣才没有得水肿病。1976年我又回家,人们家院的枣树也没有了,都作为资本主义的尾巴给割去了。我哥哥是队长,割“尾巴”得带头,我家院里那棵屯子枣树他亲自除掉了。但他多了一个心眼,不是连根挖掉,而是用锯子在地面之上锯掉,并立即用湿土把树桩埋起来。我回去的时候,那树桩根部生出了芽子和枝条。哥哥望着树芽子笑,似乎在说:“根留了下来,几年之后又会有树,你还会吃到又脆又酥又甜的屯子枣的。”1983年我再回家,远远的望见村庄变成了一堆又一堆的绿云,心想,各种各样的枣树又成行成林了吧?而那屯子枣树的芽和条,早就变成枣果坠弯枝头的树,在每一家院里迎我吧?但走进村庄才明白,那绿云多是桐树椿树柳树和青杨。这些树种长的快,大约乡亲们想念树荫想念得太久了,还没有来得及种植长得慢的枣树。而我家院里那棵屯子枣树桩周围,仍然还是芽还是条,虽然数量多了,仍然没有长成树。我用眼睛问哥哥,他只是苦笑:“西院种了点菜,种了点花,种了点瓜,鸡鸭贪嘴常祸害,就把枣条子割去编篱笆了。”
“年年长年年割?”
哥哥不看我,只是点头。
我很失望:“看来,枣树要绝种了。”
“有根在,绝不了种。”
这一夜没有睡成,他讲了从合作化以来的政策变化史,他自己挨过多少骂?都硬着性子顶过来了:“老了老了,不能再在乡亲面前说话不算数。”第二天吃午饭时我才醒来,走出屋门却发现哥哥用铁锹在屯子枣树桩旁挖沟。我惊喜了:“催根发芽?”
“根等得太久了,明年,条子会成排成行。”
俗话说桃三年梨四年枣五年。前年过新年,侄儿果然送来了酒醉的屯子枣,并且告诉我,许多人家院里都有了屯子枣树:“明年,打算村里办烤枣工厂哩。”去年春节老哥也跟着来了,提了一大包烤枣,可惜甜味依旧,脆酥却没有了。他们来也正是为了这事:“烤多了卖不完,放久了又皮,制罐筒什么的行不行?”侄儿也说:“听说外国人喜欢保养身体,这枣是大补品,能不能向国外推销?”
我很高兴,高兴的不只是家乡又成了枣树林,也不只是我又吃上了酥枣,而是家乡人的心怀放大了放宽了。于是,我向县、地有关方面写了信,企求他们帮助解决包装问题。
5月枣树开花的时候我抽空回家乡看望,枣树虽然才碗口粗,长势却很好。而且不仅家家院里院外都有了枣树,街旁村头路边都成排成行了。我二叔也重操旧业养起了蜜蜂:枣花蜜是上品,烤枣容易皮卖不出去,可以改作蜜枣了。这才知道烤枣的包装问题并没有解决。
这一次回家,虽然感情重新溶进了枣树,却又增加了新愁。新的枣林长起来了,但并非是40年前的自然经济的再现而是商品经济的成长,种植和品种改良技术问题,成品加工和包装问题,还有销路和市场问题,技术队伍的培养问题等等堆在面前。看来,我只会写诗,是没有办法帮助家乡解决这些问题的,于是,我找到了有关部门诉了一顿苦,虽然酥枣是又脆又甜的。现在,又是枣熟的时候了,我知道家家房顶上都会晒满了枣,家家屋檐下都会吊起枣嘟噜,但我不知道,这美丽的风景画里是不是只有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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