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深处 [复制链接]

第8版(副刊)
专栏：大地

　　戈壁深处
朱甫宝
戈壁深处有个“幸福村”，影影绰绰似一片树林，静立在沙滩上，那是一块很大的墓地。
那年部队开进训练基地。有个叫李幸福的军官，在一次事故中受了致命伤。弥留之际，他恳求战友把他的尸体掩埋在戈壁。
而今，这里长眠着几百名忠魂，人们称这里是“幸福村”。
初冬时节一个刮着遒劲的漠风的日子，我悄悄踏进这片静寂的土地。
乳白色的墓碑层层叠叠，默默肃立；碑的四周，蓬蓬骆驼草在寒风中摇曳，一片暗绿。没有苍松，没有翠柏，只有空旷的戈壁和戈壁滩上取之不尽的沙砾。
我在一座坟茔前驻足。坟硕大无朋，有如一间“小屋”，无门无窗。在本应开门的地方，陡然竖起一块高大的石碑，上面赫然写着“徐明同志之墓”。
徐明，我久仰你的英名！你是墓地的老司令。１９５８年，你带领第一支骆驼队挺进大戈壁。年复一年，把一枚枚导弹，一颗颗卫星送上天。那时，你累病住进了医院，在基地发射第１０颗卫星的当儿，你让别人搀扶着来到第一线，最后一次指挥卫星发射。在首都医院，你给亲人的唯一嘱托就是把自己的遗体埋回大戈壁。
我在你的“小屋”前徘徊。你周围有许多“邻居”，他们都是你的战友，或者在事故中牺牲，或者像蜡烛那样燃尽了最后一滴油。在他们中间，你是不会孤寂的！每个幽幽长夜，你可以叩开邻居的“小屋”，给他们絮叨金沙江那湍急的河流，冀中平原撼人心魄的战斗，戈壁滩上升腾的第一枚火箭……
在一间间“小屋”组成的“幸福村”里缓缓走动，我心中混合着悲痛和崇敬。我看到的似乎不是一片墓碑，仿佛是他们伸出的正在宣誓的手臂。
贾戈军工程师的“小屋”有些斑驳了。他在这里已经度过了８个春秋。那年他积劳成疾，倒在试验室。
贾工程师，你知道吗？就在昨天，你爱人来看你，告诉你那枚魂牵梦萦的导弹成功发射了。她说：“我明天就回去照顾你双亲，我把儿子留在你身边。”然后她哭了，轻轻地呼唤着你的名字。
人们常说：青山埋忠骨。而你们这些“幸福村”的居民们，活着时舍弃了绿水青山，来到这广袤荒凉的地方，用自己的汗水滋润戈壁沙漠，养育森林牧草；用热血熔铸导弹火箭，筑起钢铁长城。人死了，还舍不得离开茫茫沙漠，你们不死的魂灵还要倾听火箭腾空的呼啸声，欣赏导弹离开发射架时那美丽的一瞬间。你们实实在在地和大戈壁融合了，找到了自己真正的归宿。
我走在“幸福村”，心潮澎湃。突然，一辆汽车在村前戛然而止。车上跳下一群军人，簇拥着一副棺木。于是这沉寂的世界有了喧闹，满村“小屋”似在倾听，他们晓得村里又添新居民了。
你叫李勇，刚满１８岁，来自南湖岸边。前几天部队发生意外火灾，你和战友冲进火海，保住了导弹火箭。而你的生命却被熊熊烈火吞噬了。
１８岁，多梦的年华，勃勃的青春，不曾尝过生活的芬芳，揣着一个五彩缤纷的梦，来到这块“圣地”。看到黄土渐渐把你埋没，我的心在紧缩……
战友们在你刚落成的小屋前，摆了几碟饭菜。菜很甜，老师傅说，你是浙江人，爱吃甜。继而他们又把一瓶瓶“加饭酒”洒在你屋前，还点燃了一支支香烟（尽管你还没有学会抽烟）。当我知道你和我同是喝南湖水长大的乡亲时，从送行人手中要了些纸钱，按照古老的方法燃在你屋前。我知道，你父母离这里很远，他们不能来到你身边。我要为你献上一瓣心香，一片乡情。
夕阳给“小屋”镀上金色。我向你告别，远远地扭头一望，你已经溶在一片朦胧的灰白之中。你做了新居的主人了。
此后，我常常梦见“幸福村”的魂灵们聚拢在一起，徐司令正在做关于导弹的报告。我还见了李勇，又是值勤，又是倒水，俊美的脸上荡漾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