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44阅读
  • 0回复

澳洲纪事——一个就读生的亲身经历 [复制链接]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离线admin
 

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0 发表于: 1990-06-07
第3版(综合)
专栏:

  澳洲纪事
——一个就读生的亲身经历
斯武
去年年底,我去澳大利亚墨尔本的一所语言学院学习。在短短的几个月里,我有了一些见闻,感触之余,便写成了文字。
“狼牌”的扫荡
毫无疑问,赴澳学习的中国学生因其在国内的背景不同,赴澳的目的也不同,每个人都怀着各自的热情和希望。我到澳大利亚时正值圣诞节之前,许多中国学生带着浓厚的兴趣投入了圣诞的烛光晚会。然而当圣诞的烛火熄灭之际,中国学生也陷入困惑的境地。面对现实,每个人都在严肃地考虑如何起步。打工是不可避免的,因为要吃饭,要卸掉肩上背负的沉重债务;学习也是不可逃脱的,因为要保持出勤率,保证签证期的稳定。要想在澳大利亚图谋发展,必须走好这两步棋。我的希望是尽快闯过语言关,然后攻读学位。然而这时候我才得知,澳大利亚政府已经取消了所有海外留学生的奖学金。这对我无疑是晴天霹雳。因为我们深知,澳大利亚学费昂贵,攻读学位的学费每年在1万澳元以上,所以要想在学习之余靠打工凑齐这笔学费简直是天方夜谭。于是我们只好放弃了这个奢望,和所有的中国学生一起,汇成了寻工的大潮。
墨尔本历来被称作是“打工的天堂”,然而,从去年年底开始,这个“天堂”便被无数双寻工的“狼牌”(一种国内合资企业生产的旅游鞋)疯狂地巡踏着。由于中国学生大量涌入,劳力市场供过于求,工作变得极其难觅,就近的职业早被占有。于是大家的工作线路便向郊区扩展,常常是天没亮起来,就沿着铁路线朝工厂区进发。中国学生三五成群,自称“扫荡队”,挨家挨户叩响工厂办公室的玻璃门。一个寻工者只要进入工厂区,从日出到日落,往往要叩开几十家工厂的大门。今天未能如愿,明天重新来过,日复一日,天天如此,如能在一个月里找到工作,那便是幸运者了。有的工厂被中国学生无休止的“拜访”激怒了,干脆在厂门口贴出告示,上面用英语和中文写道:“没有工作”。有一次,当我敲开一家工厂门时,老板朝我喝道:“没有工作!今天你是第16个中国人了。”尽管如此,中国留学生还是不死心,把目标瞄准远离铁道线的厂区,足踏“狼牌”四处奔波,两个星期穿破一双“狼牌”的大有人在。澳大利亚夏季40摄氏度的气温炙烤着寻工者,人人被晒得油黑闪亮,一个学生在超级市场碰到我,高兴地说:“我今天总算找到工作了,老板问我是不是来自非洲。”
最让人恻动怜悯之心的是那些女学生,她们早已舍弃了一切化妆品,含着泪花游移在街头厂区,出国前美好的甚至是浪漫的美梦被现实撞击得粉碎。按理说,雇主和被雇者的关系应该是你可以选择我,我也可以选择你,但是这种平等关系由于劳力市场失去了平衡而彻底倾斜,中国学生只有被动地去要求甚至是乞求选择,除此之外别无他路可走。于是,有些黑了心肠的老板乘机压低工价。在悉尼9角澳元1小时的工也排着队争抢。
敢问路在何方
寻工难,但是即便找到了工作,高兴三天,随后便蔫,打工之苦,远非所料。由于厂区大多在远郊僻地,学生们必须天没亮起床,拎着书包饭盒赶路,路上来回三四个小时是家常便饭。“QUICK!”(快)这个词如雷贯耳响彻在车间工场。下班以后,还要风风火火地赶到学校去保出勤率。上了课堂,男同学发呆打瞌睡,女同学趴在桌上抽泣。平心而论,有些老师的工作是极认真的,但面对日益凋零的课堂也按捺不住要发脾气,甚至把粉笔朝你头上投将过来。放学回到住所已近晚上9点,吃完饭,然后再烧第二天要带的饭。中国学生最恨的是闹钟,闹钟一响,心惊肉跳,难捱一天又开始了。
在80年代末90年代初这个划时代的时期,澳大利亚人民连续欢度圣诞和新年,而中国学生的遭遇就如当地的中文报纸所描绘的那样:无家可归,流落街头,马路上随处可见穿着“狼牌”大汗淋漓的寻工者和打工仔。在中国学生中不乏愿意拚搏、愿意奋斗、愿意甩开头发大干一场的强者,然而在澳大利亚,这一切又能换来什么呢?所有的人都在考虑这个问题。学习深造由于奖学金的取消和学费的昂贵已成黄粱。再说只有半年签证期,大多数人找到工作时已过了两三个月,所以要想在半年里捞回本钱或者还清债务也成了黄粱。半年过后想再获得签证,就必须把揣在怀里尚未冷却的钱再去交学费。那么以后呢?要想在澳大利亚合法地呆下去,就必须不断地交学费买签证,形成恶性循环。吃苦算什么,中国人死都不怕,还怕苦吗!但唯有前景渺茫,走投无路,才使中国学生感到揪心的痛,这便是他们真正的“痛点”。
有种说法,认为中国学生到澳大利亚以后会经历四个时期,一是不习惯,二是想家,三是孤独感,四是习惯了。我曾问一位在澳已近两年的朋友,他说前三条都对,就是第四条狗屁,“什么习惯,而是麻木,是进入思想休克!我在云南插队8年,可是澳洲的艰难甚于插队。在这里,再男子汉,再英雄气长也要落泪。”中国学生出国前也许有过辉煌的憧憬,可是在现实面前他们已将生活的标准降到最低点,在澳洲无路可走,可是回国呢?一是债务,二是辞职以后,即使回国能否回到单位,回原单位后,能否从事原来的专业,也难说。反正里外不是人,既然同是无业游民,那就在澳大利亚烂泥萝卜擦一段吃一段,他们的口头禅便是一句俗语:度死日。
困惑的哲学
墨尔本是个美丽的城市,它有无数绿树成荫水泊清澈的公园,望不到头如鳗鱼背那样溜光的高速公路,花团锦簇掩映着的漂亮别墅,浓烈的色彩,纯净的空气,奶油似的云,水天一色的海滨。市区内有怡然自得的熙熙攘攘的行人和商业上的赫赫声势。自从中国学生大量涌入后,墨尔本最热闹的市中心又出现了一番新的景致:在灯红酒绿、男欢女爱的商楼大厦下面,中国学生在设摊画肖像,在给身高马大的澳大利亚市民推拿按摩,在捏面人或泥人卖钱,这里面不乏有成就有前途的艺术家、大学教授、外科医生。一位来自沈阳的笛手吹起一曲《夜深沉》,其调幽怨,特别是墨尔本市进入梦乡而中国学生还在深夜里等候最后的生意时,此情此景便显得分外凄凉。我的一位朋友原是位热衷于旅游的山湖好友,可是尽管墨尔本有许多宜人的景点,他都不感兴趣,他时常光顾的地方是LYGON STREET边的一片墓地,似乎唯有此地,才能平息他心中的恶气。
说起恶气,中国人一个多世纪以来受得够多了,否则,“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这句话决不会惹动亿万中国人的热泪。在“白澳政策”已成为历史的今天,绝大多数澳大利亚人对人以平等为原则,其讲文明讲礼貌,乐于助人善良宽厚的美德令人感动;但是也有少数人种族歧视的阴魂不散。我的几位朋友一起坐在电车里聊天,不料引来一个白种人的大声呵斥:“这里是澳大利亚,只能讲英语,要讲中国话就回去!”我因打工学习四处奔波,时常泡在地铁车厢里,我多次看见白种人互相让座,但从来没有看见过一个白种人为中国学生让座。
还有更悸心的。中国学生因车祸而死的消息时常传来,我在那里仅两个月,就有3个中国学生死于车祸。有位中国学生在某铁路线上遭抢,肾脏被打得粉碎。他是一家中国餐馆的洗碗工,消息传出,这家餐馆门前便涌来很多中国学生,都想来争抢这份工作。我自己也遇到过麻烦事。当我在站台上候车时,尽管边上有许多候车的乘客,可是依然有三个彪形大汉摊着手掌朝我逼来,没人帮我,我自己也帮不了自己,只好给他们几块钱。他们拿了钱,微笑着对我说:“THANK YOU”。
绝大多数中国学生对自己的故土怀有深深的思恋,这种思恋是他们在国内时所意想不到的。我回国时有不少朋友送我到机场,由于飞机误点,我们便在机场等候,机场的平台上有几架单孔望远镜,可以观赏机场全景。当一架飞机从遥远的跑道上慢慢移近时,大家不约而同地叫起来:“是中国民航!”因为我们都看见了机身上有一点红,毫无疑问,那是一面五星红旗,于是大家争先恐后地跑到望远镜前观看,泪水哗哗地流。
我回国了。在澳大利亚还有我许多同学和朋友,他们还在那里如浮萍似地漂泊,不知漂向何方。尽管他们非常依恋故国、思念亲人,但是由于种种原因一时还无法回国。有的人债务尚未清掉;有的人在国内家庭不睦;有的人很清楚自己这一辈子难有作为,多挣点钱为下一代吧;有的人想到回国以后成闲散人员,心里无法平衡;有的人找到了一份还过得去的工作,觉得澳大利亚的生活毕竟要比国内好得多,就干脆期待澳大利亚政府推出某种政策……于是困惑归困惑,大家还是在这种观念的习惯中生活着。
在澳大利亚的日子里,我和许多中国学生亲身感受到了中国人在这个世界上的地位。我们常常在想:130多年前涌入澳大利亚淘金的先辈,他们为历史留下的仅是几眼枯萎了的淘金坑;而作为已经进入90年代的中国年轻人,将怎样去让世界感觉到中国的真正存在呢?我们到底应该走怎样的路呢?
       (原载6月5日《解放日报》本报有删节)
快速回复
限200 字节
 
上一个 下一个